「公司裡的程式不是我一個人在寫。」
「對,不過最賣錢的是你寫的。」班頓扯著嘴角說。
亞當瞥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將最後一個名字簽上,然後將文件合起來,全部還給他。
班頓接過手,臨走前看了臥房的門一眼,忍不住回身問:「你和住這裡的女人是什麼關係?」
亞當雙手抱胸,冷聲開口,「那不關你的事。」
班頓推了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提醒他,「她朋友工作的那家雜誌社,旗下有一本八卦週刊,除非你想上那些週刊封面,否則最好注意一點。」
「你說完了沒有?」亞當冷著一張臉警告他。
「沒有。」班頓直視著他,「你父親來電要我轉告你,聖誕節他希望全家人都在,你要是不回去,他會親自過來。話我帶到了,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
他說完又拍了拍喬可的頭,才帶著那些文件轉身離開。
可惡!那該死的老頭!
亞當瞪著關上的門,忍不住咒罵起來。
他小時候老頭子什麼都不管,誰知道那老不死退休後,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太無聊了,反而開始管東管西。
寇哥老頭子管不動,藍斯老頭子說不聽,亞歷士根本不容他說,霍克則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給果他媽的到最後最倒楣的就是他這個老么。
以前他根本一年和那死老頭說不到幾次話,現在那老頭子卻動不動就打電話過來念他,偏偏他還不能掛他電話,因為那老頭子有心臟病。
要不是去年夏天他真的親眼看到老頭子心臟病發昏倒送醫,他還真懷疑老頭子的病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要讓所有人對他更言聽計從。
而且自從亞歷士去年也跟著在寇哥和霍克之後娶了老婆,他們三個人的女人不知為什麼竟和老頭子連成一氣,她們明明每個年紀都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小,卻仗著嫂子的身份一起對他頤指氣使的。
一想到回大屋要面對她們三個和老頭子,他就覺得頭大,他寧願留在這裡過聖誕,至少這裡很安靜。
第七章
夕陽,像火球一般在地平線上燃燒著。
滿是塵灰的帆布老卡車在枯黃的草原上奔馳著,大地一片乾裂,放眼望去,偶爾還能見到白骨零碎散落著,然後車停了。
她和同行的人下了車,這裡是這個國家偏遠地區的村落,村子裡有幾棟泥灰蓋成的屋舍,四處靜悄悄的,沒有牛羊,沒有雞犬,到處一片死寂——
琳……
有人在叫她,她回身,同行的人們正將物資搬下車,叫她的人是詹姆士,她朝他走去,注意力卻在途中被一股腐臭的味道給吸引,味道是從旁邊那棟泥灰屋傳出來的,那屋子門半開著,裡頭有個孩子靠著屋牆席地而坐,她停了下來,伸手將門推開了些。
琳……
那孩子瘦成皮包骨,只有肚子微微的凸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又茫然的看著她,他的嘴唇乾裂,四周飛舞著幾隻小蟲,在他身旁躺著一個瘦得不成人樣的女人
「琳!醒醒!」
她在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淚流滿面,渾身直打顫,唯一感受到的溫暖來自於他的懷抱。
四週一片漆黑,記憶中的景象卻依然鮮明,甚至連腐臭的味道都一清二楚。
她要吐了。
她推開他,跌跌撞撞的下床,衝到浴室跪趴在馬桶邊嘔吐,她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直到連膽汁都嘔出來了,卻還是無法控制的乾嘔著,好不容易等到她終於有辦法停下來,卻依然無法忘懷那地獄般的景象,她不能自己的蜷縮在地上無聲啜泣著,然後他走了進來。
她不想而對他,她不想而對任何人,她只想自己一個。
「別管我……走開……」她遮住佈滿淚痕的臉,啞聲開口趕人,「走開……」
他沒有走開,他蹲了下來,拿了條毛巾替她擦臉,她生氣的想推開他,他卻還是我行我紊,然後倒了杯水逼她喝水漱口,再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她根本推不開他,只能任他抱著自己走回床上。
把她放上床之後,他很安靜的走回浴室清理她的嘔吐物,然後又到廚房泡了一杯加了白蘭地的熱牛奶給她。
她在床上縮成一團,淚水依然無法遏止,全身仍在打顫,她不想理他,他坐到床上,半強迫的把不願意起身的她拉入懷中,將水杯遞到她嘴邊。
「喝下去。」他說。
她無聲掉淚,只是搖頭。
「一點就好。」他摟著她,低聲誘哄著。
「我沒有辦法……」她還是搖頭,手指僵硬地緊緊抓著他的黑襯衫,埋首在他胸膛上,哽咽顫聲說:「我會吐……」
他見狀,沒再逼她,只是將杯子放到一旁,沉默的將她擁入懷中。
她像個孩子般,在他懷裡直掉淚,但始終沒有哭出聲來。之前他見過她在夜裡因惡夢驚醒,每回他在對面看著她蜷縮在床上無聲痛哭,總是渴望能安慰她,如今他在這了,卻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無力過。他知道她的惡夢一定和她年初時的工作有關,卻不曉得她那時究竟出了什麼事,該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做什麼的!
他沒來由地生起自己的悶氣。
窗外飄起絲絲細雨,玻璃上交錯縱橫的水痕,如她臉上的一般。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膛,像火一樣燙著了他的心,他既焦躁又懊惱,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只能將她整個人環在臂彎裡,無聲地擁著她,希望能讓她覺得好過點。
那種沒有聲音、極度壓抑的哭泣方式讓他心慌不已,她哭了好久,才慢慢平息下來。
然後他看到了那只把頭放在床上,眼神哀傷的看著他們的狗,才發現他忘了把門關上,他仍擁著她,渾身卻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雖然知道這隻狗很乖,他還是生怕它會突然跳上床朝現在根本不可能移動的他撲來。
亞當對著它乾瞪眼,那隻狗擺出無辜的表情,然後它靈巧的跳了上來,他僵住,本想開口命令它下去,它卻湊近唐琳,用鼻子頂她。
唐琳抬起頭,看見它,它微側著頭看她,烏黑的眼瞳流露不解的眼神,然後伸舌舔了舔她的臉,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試著想扯出一抹笑,卻笑不出來,只能伸手摸摸它的頭,它見狀在床上趴躺了下來,把那顆狗腦袋靠在他腿上。
他渾身僵直,很想把那隻狗給趕出去,讓他沒那麼做的原因,是她仍在繼續摸著那隻狗的腦袋。
沒多久,亞當發現那隻狗顯然有很明顯安撫她情緒的作用,她雖然還是很難過,但卻已經慢慢平靜下來,不再掉淚了。
好吧,看在這點的份上,他可以忍耐……
靠在他懷中,唐琳撫著喬可,吸了吸鼻子,啞聲道:「抱歉……」
「為什麼?」他皺眉。
「你不喜歡狗。」她說。
原來她還是注意到他的僵硬了,他本來還以為她根本完全忘了這回事。
瞪著那只枕在他腿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大呵欠的動物,又看看哭紅了眼的她,亞當低聲咕噥了一句:「只是不太喜歡。」
她沉默了好一會,才啞聲問:「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出門嗎?」
他看著靠在他懷中的黑色小腦袋,再瞧瞧腿上那只一副躺得很爽的狗,半天不吭一聲,好半晌,才撫著地的肩頸,悶聲道:「要我說可以,你得告訴我你的惡夢。」
唐琳一僵,紅著眼眶抬頭,他抿著唇直勾勾的瞧著她,眼神幽暗。
她看著他,臉上情緒複雜。
他原以為她會拒絕,但她沉默了好一會,卻啞聲張嘴說:「好。」
亞當心裡有些五味雜陳,他深吸了口氣,嗄聲開口,「我小時候……有不好的經驗。」
「和狗有關嗎?」她重新靠回他身上,喃喃問。
「差不多。」
「發生了什麼事?」
他微微瞇著眼,實在不願意去回想那時候,可他遲疑了好一會,還是說了。「我三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帶著我再嫁,我的繼父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多我一個,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對亞歷士和霍克來說,多一個新來的,就差很多。」
「所以他們就欺負你?」她牽握住他的大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抿緊了唇。
他的默認,讓她一陣心疼,忽然間,慶幸起自己那天沒真的叫喬可攻擊他,不由得握緊了他的大手,輕聲道:「所以你才怕狗嗎?」
「家裡因為安全上的顧慮,養了很多杜賓犬。」他看著腿上那隻狗,有些僵硬的道:「我不喜歡那些狗,我的兄弟發現這件事後,非常努力的善用它們。」
天呀,他的兄弟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啊?
她皺起眉頭,忍住想咒罵的衝動,柔聲再問:「那為什麼你不喜歡出去?」
「不是不喜歡出去,是不喜歡公園。」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淡淡道:「我在家裡附近的樹林裡迷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