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不知道這兩句話是誰開始說的。
呆望著被消防車圍繞灌水,卻早已燒得面目全非,只餘白煙裊裊的五樓公寓,柯巧娃只能背著包包,茫茫然的張著小嘴,站在巷口抬頭看。
叭叭——
消防車對著她按了兩聲喇叭,她嚇了一跳,直瞪著那輛紅色的大車,眨了眨眼,才往旁邊站,讓出位子來。
幾輛消防車從她身邊開了過去,車上的水管還在滴水,前方她那被燒燬的家也一樣。
她看到餘悸猶存的鄰居們聚集在燒燬的公寓前,卻沒有向前走去,腦袋裡還是一片茫然。
然後,手機響了。
她習慣性的從包包裡掏出手機,習慣性的接了起來。
「喂,娃娃嗎?」
「欸。」認出好友徐蓓兒的聲音,她兩眼仍看著被燒燬的家,喃喃應聲。
「我告訴你喔,昨天我發現一家好像很好吃的日式燒肉,晚上我們一起去吃,OK?你幾點下班?我過去找你。」
「我被開除了。」聽著蓓蓓興奮的聲音,她喃喃開口。
「什麼?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之前不是做得好好的嗎?」蓓蓓驚呼出聲,不敢相信的忙問:「那你現在在哪?在家嗎?」
「沒有。」她眨了眨眼,瞧著那冒著白煙卻濕透焦黑的家,繼續茫然回道:「我家失火了。」
「什麼?!」徐蓓兒這回發出更大的驚呼聲,「你開玩笑的吧?」
「沒有。」柯巧娃喃喃說:「消防車才剛走,它還在滴水。」
「你在哪裡?你家外面嗎?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我在我家巷口——」
她話還沒說完,徐蓓兒就開口打斷她,「你不要亂跑,我馬上趕過去!聽到沒有?不要亂跑喔!」
不想讓好友刺激過度,她沒說出她的車子在下午因為一場車禍而報銷,就算想跑,她也沒車開了。
「喔。」柯巧娃喃喃再應聲,然後在按掉通話鍵之後,默默的走到巷口電線桿旁蹲下,一邊抬頭繼續哀悼她那已燒成灰的家,一邊等著好友來接她。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是誰說的呢?
如果這句話是對的,那在她被開除、房子燒掉,車子也在下午因為一場車禍而報銷的現在。
禍事從雙變單,那是說,她的霉運還沒走完嗎?
不會吧?
唉……
第一章
太陽很大。
藍色的青天,只有在遠處的地平線附近飄著幾縷小小的、扁扁的,看起來像奶油牛角卷麵包一般的白雲。
站在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沙漠公路上,埋首在車子引擎蓋下努力了半天,柯巧娃終於將扳手丟到一旁,放棄想修好它的妄想。
從車座上拿出礦泉水,她靠在車門仰頭灌了一口。
雖然已經快九月了,但天氣還是熱得要命。
遠方的地平線因熱氣蒸騰而浮動,這個國家的公路活像是筆直的伸展到世界盡頭似的,可如此長的公路上,觸目所及之處,除了看起來快要被曬化掉的柏油,和礫石沙漠中偶爾會冒出一叢枯黃灌木乾草之外,偏偏就是一輛車都沒有。
熱,又沒有風,太陽驕傲的在藍天上俯視著她,大概會覺得她很蠢吧。
到底為什麼她會落到這種地步呢?
再灌了一口水,柯巧娃滑坐到地上,躲在車子小小的陰影裡,歎了一口氣。
對了,她想起來了,都是二十八年前那個算命的害的。
一個月前,她在同一天經歷車禍、失業和火災,一連串的禍事接踵而來,她只好乖乖回老家給爸媽養,先休息一陣子再說,誰知道兩天之後,她曾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寄了張喜帖給她,只不過新娘不是她。
因為她租的房子失火,那張喜帖就被鄰居轉寄到老家去,而且好死不死被她家娘親給收到——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那個算命的沒說錯,就和你說了,不要借錢給人家,算命的說你命中帶著鐵掃把,要是借人錢,十有十是要不回來的。現在可好了吧?錢沒拿到,人也跑了——」
「媽,他只是去結婚,又沒說不還錢。」
「是呀,有錢結婚,沒錢還人,早知道那個時候就要你們兩個先訂婚再說。」
「結婚都會有離婚,何況是訂婚。」
「耶——你這孩子說這什麼話?至少訂了婚也有個名分,要退婚前先把錢還來啊!看看,現在人家跑去娶別人了,他錢也沒還你,我怎麼會生出像你這種被人耍著玩的小呆瓜呢?」
她面無表情的聽著老媽碎碎念,無力再和她爭辯,甚至沒和老媽說她早在半年前就和那傢伙分手了。
就這樣,被念了一整個晚上後,第二天早上,她立刻收拾行李,拎著大包包跳上飛機。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嘛!
再說現在經濟那麼不景氣,那些公司行號裁員都來不及了,像她這種只會英文,其他什麼特殊專長統統沒有的就更難找到工作了。
更何況,她辛辛苦苦賺了錢,到頭來總是別人在花,似乎不管她怎麼存,錢就是存不起來,每次小有積蓄時,旁邊的人就有急用,於是,她的錢就有如大江東去,一去不復返。
這種事,還不只發生一次。
雖然說借錢給人的當時,也是她因為一時心軟,自己心甘情願的,可次數多了,老媽又每次念,她越想越不甘心。
好啊,既然她是鐵掃把,命中注定不能借人錢,那她把剩下的錢全花光就行了吧?自己花總比給別人花好!
所以她才想說乾脆到美國來找小阿姨好了。
誰想得到「人若衰,種匏仔也會生菜瓜」。
虧她辛辛苦苦大老遠跑到美國舊金山想投靠嫁到美國的小阿姨,誰知道小阿姨家大門深鎖,全家跑得不見蹤影。
她在舊金山等了兩天,不見有人回來,雖然不想去找人在紐約的小舅,但好不容易跑出來了,要她立刻打道回府,她可也不甘願。
算算口袋裡的錢,不夠買機票,只好去租車了,就當是自助旅行,反正她現在又沒別的事。
然後,這輛該死的車就拋錨在這裡了;偏偏她好死不死打包出門時拿了手機卻忘了拿充電器,想當然,包包裡的那支手機,早已經在昨天沒電了,叫她想找人求救都難。
唉……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看看公路前方,再瞧瞧公路後方,除了晃動的地平線之外,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包括那些雲和草。
何時才會有車子經過呢?
將鼻樑上垂落的墨鏡推回它該在的正確位置,她支著臉,幽幽地再歎了口氣。
希望不會是世界末日啦……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爹地。」
「嗯?」
「剛剛有個女人在對我們揮手耶。」
「嗯。」
「你不停車嗎?」
「……」
用眼角瞄著後照鏡中,那在路旁死命揮手追來的女人,亞歷士一語不發的蹙起眉頭,如果是男的就算了,說真的,一見到是女的,他還真不想停車。
自從寇哥娶了白雲,霍克和寧寧在一起之後,對老頭子的態度軟化了許多,造成一些不錯的改變,只是這些日子來,老頭子對要他再娶的念頭開始變本加厲,以前客氣點,還會找人來勸說,後來演變成變相的相親,最後乾脆直接把那些女人送上門,誰知道這女的會不會是其中一個。
他就是為了圖個清靜,才會帶著兩個孩子出來玩的,怎麼可以在這裡功虧一簣?更何況,老頭子的眼光要是夠好,他自己就不會結婚又離婚高達四次之多了。
那女人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擦腰喘氣,車子越開越遠,她在後照鏡中變成一根火柴棒,然後火柴棒倒地而亡。
該死。
擱在方向盤上的大手一緊,他暗暗咒罵一聲,腳下的油門依然沒有放鬆,後照鏡中的火柴棒沒有死而復生的跡象,她現在看起來像根針了。
也許她不是老頭子找來的,畢竟她不像前幾個全是波霸。
「爹地,她死掉了嗎?」提爾挖了一口冰淇淋進嘴裡,一臉好奇。
他還是沒有回答,只是皺眉盯著後照鏡中那一個小黑點。
她也長得不夠艷麗,看起來也沒有多精明幹練的模樣,似乎也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小姐。
至少他沒見過哪個千金小姐會跌得像她那樣,而且還乾脆躺在地上不起來了。
三秒鐘後,他鬆開了油門,踩下煞車,然後回轉方向盤,將車開了回去。
原本已經死心的柯巧娃聽到引擎聲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所以當那輛家庭式的露營休旅車在她旁邊停下來時,她整個人還是成大字型攤平在路中央。
「嗨。」開車的男人靠在車窗邊開了口,「需要幫忙嗎?」
哇喔,這傢伙長得真是……好看。
柯巧娃眨了眨眼,抬起頭來,怎麼看都不覺得這男人是會出現在沙漠裡,還開著家庭號休旅車的傢伙;他比較像是那種穿著西裝坐辦公桌的精英分子,放假還會去打高爾夫球或網球之類的那種雅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