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晨六點半。
寧靜的街道,被陽光照耀得一片金黃。帶著濃濃寒意的冷風,從街道的這一端,呼嘯橫掃到街道的另一端,落葉四處飛舞。
幾輛載運花卉的貨車,駛過寂靜的小鎮,冰冷的空氣中,飄散著一陣淡淡花香。
六點四十分,一輛腳踏車慢吞吞的前進。
車上的少女像頭警戒的貓兒,躲在路旁,觀察動靜。她神色緊張,不時的左右張望,那頭清湯掛面的黑髮,也隨著她張望的動作,跟著左搖右晃。
四下無人,很好!
偵察的舉動,持續到六點四十五分。
再次確定可見範圍內,並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後,她這才抬起頭,對著蔚藍晴空深吸一口氣,小臉上的緊張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感激。
「噢,謝天謝地。」低喃幾聲後,她跳上略嫌過高的腳踏車,這才進入鎮上的主要街道,往數個紅綠燈外的高中校園前進。
十二月的寒風迎面刮來,她冷得瞇起眼兒,肩膀略微瑟縮,還用顫抖的小手拉好頸間的圍巾。
時間太早,兩旁大多數的店家都還緊閉鐵門,沈浸在甜美的夢鄉中,倒是菜市場裡,一早就熱鬧非凡。眾多的攤販,從菜市場裡頭,一路擠到路口來,早起的主婦們則是提著菜籃,在攤販間穿梭,忙著採購最新鮮的蔬果。
經過那些攤販時,她情不自禁放慢行進速度,黑白分明的眼兒在蔬果間轉來轉去。
唔,高麗菜看來挺青翠的,不論是大火快炒,還是擱進滷肉裡一塊燜煮,都好吃極了。
對了,歐陽伯母昨晚特地送來半塊火腿,要是一起熬湯,滋味肯定好極了。
啊,那些茼蒿也滿不錯的,這陣子恰巧是盛產期,價格正便宜,要是買個幾斤回去,晚上就可以吃火鍋了。
冰箱裡還有幾盒蝦餃、魚餃,只要解凍後,再把初一拜拜時,剩下的炸魚頭擱進去,用沙茶醬稍微調味……
「凌瓏!」
中氣十足的呼喊響起,在她腦子裡亂繞的蝦餃、魚餃還有沙茶魚頭,被那聲呼喊一嚇,瞬間全飛了。
她倒抽一口氣,連忙回頭,速度之快,甚至聽見頸骨傳來「喀」的清脆聲響。
只見幾公尺外,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青年,帶著滿臉笑意逼近,她呼吸一停,臉色頓時轉為慘白。
不會吧,又是他。
晨間的美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她當機立斷,轉身開始狂踩,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
車速過快,寒風灌進衣裳,圍巾在風中飛揚,她咬住下唇,迎著刺骨的冷風,把腳踏車踩得像風火輪般飛快,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刺,只求盡快擺脫身後窮追不捨的跟屁蟲。
只是,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但一路緊咬不放,還以最大的聲量,沿路叫喚,非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不可。
「凌瓏!」
響亮的呼喊迴盪在寧靜的街道上,聽來格外刺耳。她肩膀一縮,忍住回頭咒罵的衝動,化惱怒為力量,雙腳踩得更用力。
兩部腳踏車一前一後,在街道上展開高速追逐。
「凌瓏!」他又喊,宏亮的嗓音打斷鎮民們的清夢。
唰!
水電行開門了。
「凌瓏!」
唰!
文具行開門了。
「凌瓏!」
老天,他是想把鎮上的人都吵醒是不是?
前方的十字路口,綠燈閃成黃燈,她目不轉睛的瞪著號志,咬緊牙根,奮力狂踩,想利用紅燈擺脫他
可惜!閃爍的黃燈,在她距離路口半公尺左右時,轉為紅燈,熄滅了她最後的希望。
前方受阻,凌瓏只能緊急煞車,在路口前停住,右手撐住電線桿,低頭頻頻喘氣,舒緩胸腔因過度運動而引發的微疼。
腳踏車的正主兒是哥哥凌雲,座椅的高度對她而言,實在高得離譜。她坐在上頭,雙腿根本踏不到地,停車時總要找個東西扶一下。
雖說是同為凌家出品,但是男女有別,在身高上就可見不同,兄妹二人明顯有著XXL和XS的尺碼差距。比起手長腳長的凌雲,她顯得格外嬌小,絲毫不辜負她的名字。
另一部腳踏車接近的聲音,讓凌瓏頸後的寒毛,一根一根全都豎了起來。即使不回頭,她也能知道,那個毀去她好心情的罪魁禍首,這會兒已經追上來了。
「早。」醇厚好聽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在她腦袋後方響起。
「早。」她深吸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回頭,小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距離她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向剛正彎著薄唇,對她微笑。
「你不想跟我說話嗎?」他輕聲問道,乾淨修長的手擱在腳踏車把手上,長腿跨開,意態悠閒,跟她氣喘吁吁的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沒、沒有啊!」她昧著良心說謊,還小心翼翼的跟他保持距離。
「那麼,為什麼不論我怎麼叫你,你都不理會?」
「你有叫我嗎?」她裝傻。「喔,抱歉,我沒聽見。」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存心躲我。」向剛帶笑的目光,從她乾淨的布鞋,慢慢的游移到那張素淨的粉臉,仔細的覷了一遍。
凌瓏敷衍的乾笑幾聲,大眼兒則是瞪著號志燈,妄想用意志力,快些讓它改變燈號,才能盡快脫身。
他的腳踏車往前滑行,與她並列,健壯的身軀擋去大部分的寒風,那深黑色的短髮,在陽光下看來十分帥氣。
左方的燈號在閃爍,凌瓏深吸一口氣,壓低身子,握緊把手,作預備動作。
「對了,為什麼一大早就騎得這麼快?」他興致盎然的問,對她的所有事情都頗感興趣。
噢,這傢伙的問題為啥這麼多愛騎多快是她的自由,輪得到他來管嗎?
這次,向剛連敷衍的笑聲都得不到,當紅燈轉成綠燈,凌瓏以火燒屁股的速度,連人帶車,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她不敢回頭,一路卯足了勁的狂踩。
順利穿越幾個路口後,刺眼的紅燈再度出現,阻攔了她的衝刺。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停車,習慣性尋找支撐物,小手很自然的撐住一旁的郵筒。
可怕的狀況發生了!
也不知是哪個沒公德心的王八蛋,昨夜撞倒了郵筒,不但沒去自首,還胡亂的把破碎的水泥塊堆一堆,勉強讓郵筒保持站立狀態。如今,經她這麼伸手一撐,郵筒不堪負荷,開始以緩慢的速度傾倒。
「啊!」凌瓏發出一聲慘叫,連忙跳下來,雙手拉住郵筒,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止住它傾倒的勁勢。
寒風颼颼的吹過,她的雙手都黏在郵筒上,全然動彈不得。
向剛再度現身,慢條斯理的把腳踏車停好,這才走到郵筒旁,雙手交疊在胸前,用一種欣賞好戲的神情,觀看她與郵筒的拉鋸戰。
「原來,你沖得這麼快,是要趕來破壞公物。」他恍然大悟。
「不、不、不是!」她拚命搖頭,努力否認,心裡緊張得冷汗直流。「不是我弄壞的!」
「容我提醒,眼前罪證確鑿,你的辯駁很難說服人。」他彎唇微笑,保持看戲的姿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絲毫沒有要出手相救的打算。「我記得,重埋一根郵筒,可要花三千多塊。」
凌瓏倒抽一口涼氣。
三千塊!老天,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可是天文數字,她每個月的零用錢只有五百塊啊!
「你快來幫我啊!」她急忙求救。
「我要是幫了你,能有什麼好處?」他事不關己的摸摸下巴,在出手前,先確認會有啥報酬。
「助人為快樂之本,哪裡還要問什麼好處?」
向剛搖頭晃腦,想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這樣吧,我幫了你,你的便當就歸我。這很公平,對吧?」
「這是敲詐!」凌瓏激動的反駁,粉嫩如水蜜桃的臉兒,因為怒氣而變得紅通通的。
他聳聳肩,很大方的接受指控。「你自己決定,是要讓我享用你的午餐呢,還是賠錢了事?」
「你、你、你 」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拉住郵筒,但力氣已逐漸用盡,肩膀更是酸得發疼。
不行,這麼僵持下去絕對不是辦法!等會兒要是有人經過,瞧見這景況,她根本
百口莫辯,只能扛下這「破壞公物」的罪名。眼前最重要的,是她得先擺脫這該死的郵筒!
打定主意後,凌瓏抬起頭,瞪著一派悠閒的向剛。
「好啦好啦,你說什麼都行!」她咬牙切齒的開口。
「很好。」他讚許的點點頭,神情仍是那麼從容不迫,像是早料到她一定會投降。
「還愣在那邊作什麼?快點,替我扶著,我的手都快斷了。」她嚷嚷著,酸疼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顫抖不已。時值耶誕節前夕,郵筒裡裝滿聖誕卡,重得她的手都快斷了。
向剛走上前來,大手一伸就拉開郵筒,分擔了所有的重量。她拚盡力氣才能拉住的郵筒,他卻是輕輕鬆鬆,扶得不費吹灰之力。
得到自由的凌瓏,立刻蹲在地上。她咬著紅唇,忍住呻吟,還可憐兮兮的按摩手臂,想減去一些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