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最初的沮喪情緒後,她很快的振作起來,鼓足精神,開始籌備即將來到的海外生活。雖然說,她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是法官有令,她非走不可。
話說回來,既然確定要離開,在臨走之前,有些事情,她也必須好好盤算,作個了結才行──
確定要離開張家、離開台灣的前一天,是個蟬聲不絕的炎炎夏日。
接近傍晚時分,張徹一穿過綠籬笆,走入自家庭院裡,刀鑿似的五官上,有一抹陰沈的神色,就連剛剛贏得的勝利,都沒能讓他露出笑容。
夕陽的餘暉照拂著整棟屋子,日式的拉門被推到兩旁,從外頭就可以瞧見光亮整潔的門廊,以及一塵不染的客廳。
書眉獨自坐在餐桌旁,雙手捧著一個餐盤,烏黑的長髮綁成辮子,垂落在膝上,那清秀的眉目、文靜的模樣,在昏黃的陽光下看來,美得像一幅畫。
聽見腳步聲,她猛然抬起頭來,明亮的眼兒滴溜溜的一轉,立刻看見走入屋內的張徹一。
漂亮的小臉先是尷尬的撇開,思索幾秒後,她頻頻吸氣,凝聚勇氣,之後才又轉過來,忐忑的直視那雙深幽的黑眸。
「大、大哥,你回來了啊?」她主動開口,神情緊張,聲音意外的有些兒顫抖,說的話更是無關痛癢,明顯是沒話找話說。
張徹一脫掉球鞋,逕自走到沙發旁,把籃球扔進書報架裡,然後好整以暇的坐進沙發,一頭埋進報紙裡,完全沒有搭理她。
「大哥,那個、那個──」她再度吸氣,被他無情的反應刺傷,聲音抖得更厲害。「爸媽還沒回來,我想,你比賽結束後會肚子餓,所以替你捏了一些飯團。」她說道,端起餐盤往沙發走去。
報紙略微下挪幾寸,一雙黑眸盯著她,眸光中滿是懷疑。
「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沒有。」她辯駁著,站在沙發旁,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張徹一看了她幾秒,隨即又把視線轉回報紙上,拒絕相信她的誠意。
他有第一手的慘痛經驗,知道這個小女娃兒,可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純真無害。這幾個月來,他們交手過無數次,這個小魔頭雖然只有九歲,但是論起狡猾的程度,可是不輸給成年人。
等不到回應,杵在一旁的書眉又說話了。
「大哥──」
「我不會上當的。」他冷酷的打斷,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小小的身軀氣得發抖,紅唇中逸出傷心的嗚咽,痛苦得像是被他痛揍了一拳。
「你不吃就算了!」她賭氣的大喊,扭頭就走,咚咚咚的跑到門廊上,只剩壓抑的哭聲還迴盪在客廳裡。
細微的哭聲,像針似的扎進心頭,就算是最殘忍的人,也不能無動於哀。張徹一擱下報紙,下顎有束肌肉隱隱抽動,神情也不像先前那麼冷硬。
門廊上蹲坐著一個瘦弱的背影,那纖細的肩,不時隨著啜泣而顫抖,看來好無助、好可憐,讓人好不心疼──
「難道我就真的這麼讓你討厭?」書眉啃著飯團,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我只是在離開之前,想要跟你和好──」
良久之後,身後終於有了動靜,張徹一走到她身邊,向來只會痛扁她的掌,一反常態的溫柔,親匿的揉亂她的發。
一大一小終於休戰,用這溫馨的舉止,達成停火協議,一同坐在門廊上,看著庭院裡的景致。
「行李整理好了嗎?」他問。
書眉默默啃著飯團,臉兒低垂在胸前,讓人看不清表情。
「安定之後,記得打電話回來說一聲。」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只是沉默的把盤子捧到他面前。
一陣煩躁的情緒湧來,張徹一擰起眉頭,沒再拒絕她的食物,伸手把飯團往嘴裡塞。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捨不得這個古靈精怪的小惡魔──
他囫圇吞棗的吃了幾口,食不知味的瞪著庭園裡的盆栽,某種熟悉的噁心感卻悄悄的從胃部湧上來,狐疑逐漸取代了不捨。
「這這是什麼?」他小心翼翼的問,濃眉緊皺,臉色也變得萬分難看。
書眉抬起頭來,露出無辜的微笑。
「紅豆飯團。」
轟!
張徹一眼前一黑,氣憤得猛然跳起來。他想要破口大罵,舌頭卻刺痛得難以言語,某種刺癢的感覺爬上皮膚,像是有無數的小蟲在啃咬爬行──
該死,他被自己的一念之仁害死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居然又被這個小丫頭拐了一次!愚昧的中了她的詭計!
書眉像只小壁虎似的,迅速後退,轉眼就溜到他抓不著的地方。
「大哥,這飯團好吃嗎?我實驗過很多次,終於才把紅豆的味道徹底瀝除,一點都吃不出來。」她彎唇甜笑,一雙明眸熠熠生輝,閃爍狡黠的光芒。「啊,糟糕,我現在才想起來了,你有豆類過敏症,不能吃這類的食物。」
跟張家親近的人都知道,張徹一雖然身強力壯,卻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豆類蛋白質中的某些胺基酸,會引發他嚴重的過敏症,一旦誤食,立刻就會倒地不起,數日不能下床。
打從她踏進張家的門,柯秀娟就曾經把兒子的「中毒史」,當成笑話似的說給她聽。所以說,對於他的過敏反應,她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啊!
「你──」他掙扎著開口,就算是肌肉已經開始酸軟,仍然強撐著,一步步往她走過去。
「一、二──」書眉偏著頭,一手撥繞著髮辮,慢條斯理的讀秒,壓根兒沒打算逃走,肯定自己性命無虞。
張徹一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強健的身軀顫抖著。一陣黑暗襲來,他的意識愈來愈模糊,再也支撐不住了。
該死,他不能昏倒!他要殺了她!他要把這個邪惡的小女孩大卸八塊,免得她危害人間!他要──他要──他要──
砰!
張徹一倒下去了。
☆☆☆☆☆☆☆☆☆☆ ☆☆☆☆☆☆☆☆☆☆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對書眉這種「小人」來說,要報仇,等多久都不算晚。
只是,老天待她不薄,只讓她等了幾個月,就送來這個天大的好機會,讓她既能惡整這個虐待兒童的傢伙,還不用擔心被報復。
嘿嘿,張徹一實在太天真了!他總共打了她十四次,在她可憐的小屁股上,痛打了兩百八十下,她怎麼可能善罷干休呢?
返家的張家夫婦,赫然發現兒子過敏症再度發作,只能手忙腳亂的把他送上床,埋怨他這麼大的人了,吃東西也不會小心些,完全想不到,那個忙進忙出,搶著照顧病人的小女孩就是罪魁禍首。
處理完兒子後,張家夫婦拿出各類禮物,又是一陣的哭泣擁抱、依依不捨。他們握著書眉的手,耳提面命,一直說到了深夜。
直到午夜過後,夫妻進入夢鄉,一顆小腦袋慢吞吞的探出房門,清澈的眼兒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偷溜進張徹一的房裡。
英俊的青年躺在床鋪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即使是在昏迷中,那雙濃眉仍然緊擰著,沒有鬆開。
她悄悄靠過去,走到床畔,靠近那張俊瞼,直到這個時候才敢放膽端詳。
說真的,他雖然可惡,但是的確很英俊──
啊,不行不行,就算他再英俊,也不能抵銷他虐待兒童的重大罪行,她怎能被「美色」沖昏頭,看得呆了呢?時間緊迫,她必須快點把寶貝撲滿找出來才行!
書眉深吸一口氣,像個小偷似的,在房裡翻箱倒櫃,偶爾還回過頭,確認躺在那兒的俊男仍舊沉睡不醒。
「你到底把我的撲滿藏到哪裡去了呢?」她喃喃自語著,倒是不期待他能回答,一雙小手到處亂摸,最後終於摸到床下去了。「唔,會在這裡嗎?嗯,這是什麼?鞋子?不是這個──這是什麼?啊!」她驚喜的低呼,果然從床下抓出三隻小豬撲滿。
大概是她驚喜的歡呼,驚動了張徹一,那雙眼睛倏地睜開,凶狠的瞪著她,目光之銳利,簡直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身上刺出兩個洞。
「啊!」她低叫一聲,連連後退,雖然模樣狼狽,雙手卻還緊抓著撲滿不放,堅持要跟寶貝撲滿同生共死。
哇,嚇死人了!媽媽不是說過,他吃了過敏藥後,就會昏睡好多天嗎?為啥他這時還醒著?
老天,接下來呢?他會下床抓住她,狠狠的打她一頓嗎?
她坐在原地,想像力狂飄,冷汗直冒,半晌後才發現,他雖然清醒卻仍躺在床上,除了用眼睛瞪人之外,他似乎什麼也不能做。
「嚇死我了,原來你不能動啊!」她拍拍胸口,如釋重負的爬起來,鼓起勇氣湊到床邊。「嘿,你還好嗎?喜歡我給你的臨別禮物嗎?」
薄唇動了動,勉強吐出幾個字,聲音雖然低微,但是態度倒是很堅決。
「我要殺了你!」
她挑起柳眉,不怕死的露出微笑,更加確定他是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