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臀上中了一支箭!
這種事她不是沒碰過,無論走到哪兒,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沒碰過這麼悶不吭聲的劫匪而已。
她頭一個反射動作就是立刻翻個身躲到某棵大樹後,靜待片刻後,就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拚命跑去。
雖然身後沒有追逐的馬蹄聲,但她始終感覺到有人在追她,於是她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納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她聽得出來不只一騎,而且終於有人回應她了。
「千黛?」
真的是納岑。
「納岑,快點,有人在追我!」
不一會兒!她終於看到了納岑,他正快速地策馬過來。沒有人會笨到對著狂奔的馬兒跑過去,於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就在那一剎那,她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折枝聲,她本能的回頭望去,恰好瞧見不遠處的大樹上有個人正對準她射出一支箭。
還來不及發出驚叫聲,下一刻,她就被人撞開了,她滾了兩圈後才七昏八素地爬起來,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納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並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剛剛才趕到的塔思一語不發地跳下馬衝到納岑身邊蹲下一瞥眼,瞬即隨手抓了一塊樹皮往納岑嘴裡一塞,然後抽出身邊的小刀開始挖納岑的傷口。
「塔思,你幹什麼?」千黛驚叫一聲衝過去。
塔思沉著臉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氣。
這時又有其他人趕到了,塔思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個人把斡托赤(醫生)帶來,快!來四個人幫我按住他,」
有人應聲而去,四個人分別跑過來按住納岑的手腳。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個可以休息的山洞,準備足夠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時離開,又有好些人趕到,塔思一面繼續挖納岑的傷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當千黛無助地望著納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淚流不已時,驀地發覺一雙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額客,不要擔心,額赤格不會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縱橫的臉蛋瞅著斡羅岑緊繃的小臉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額客,我知道,」斡羅岑抱緊了母親。「可是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
※※※
悲慼的狼嚎不斷地傳來,昏暗的火光閃閃爍爍,痛苦的呻吟夾雜著無助的啜泣,這是個淒厲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來踱去,斡羅岑和潤潤幫著千黛不停為發高燒昏迷不醒的納岑更換敷巾,阿昔倫神情陰鬱地坐在山洞內另一邊,其他族人則擔憂地圍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納岑的臉色隱隱發紫,呼吸淺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腫青紫得可怕,而且傷口處不斷有紫色的血液滲出,囈語不會間斷,偶爾還會痙攣抽搐,甚至還會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灼熱怪異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這兒,納岑。」
「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我沒事。」
納岑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而後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狀態。下一次他再突然睜開眼時,又會重複同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樣的問題。
當納岑開始吐血時,塔思很肯定的說:「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麼蛇。」隨即吩咐眾人分批出去尋找各種毒蛇的解毒藥草。
直到眾人陸續把藥草搞回來,斡托赤終於趕到了。他檢查片刻後,塔思便問:「是蛇毒吧?」
「沒錯,而且至少有三種毒以上。」
「好狠!」塔思脫口驚呼。「來得及嗎?」
斡托赤又仔細看了一下納岑。
「納岑王身體好,應該來得及。」
於是在塔思的指揮下,大家開始動手幫忙磨藥草外敷,熬藥草內服,有人準備食物,有人去撿拾更多的柴火,沒有一個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終窩在角落裡的阿昔倫。
她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麼,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點被她害死的!
※※※
八天後,納岑終於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他一睜開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異,雖然無神,卻很清澈,但是他說的話卻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納岑,你……你覺得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還是問那一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是你有事,你覺得怎麼樣?」
納岑同樣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糟糕過。」他孱弱無力地閉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幾乎是剛一說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睡臉,雖然蒼白,卻不再發紫,沒有呻吟囈語,沒有痙攣抽搐,呼吸無力卻平穩,他……好像真的沒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隻手,她轉頭一看,是斡羅岑,旁邊還站著塔思、潤潤、碩篤兒和斡托赤。
「他沒事了。」斡托赤說。
「他沒事了?」千黛低喃著回過頭來凝視著納岑,「他沒事了?」她傻傻地重複著。「他……真的沒事了?」
「額客,額赤格沒事了,」斡羅岑把另一隻手也搭上她另一邊的肩膀。「他真的沒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沒再吭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納岑。半晌後,她才突然驚天動地的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哀傷萬分。斡羅岑和塔思正想撫慰她,潤潤卻阻止了他們。
「讓她哭吧!她需要發洩一下。」
於是他們默默地退開,讓千黛趴在納岑身邊哭個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幾乎快沒聲音了,直到一隻手輕撫上她的螓首。
「別哭了,千黛,我沒事了。」
千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納岑的視線,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應我以後不再這麼嚇我了,我才不哭!」
納岑笑了。「我答應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發誓?」
「我發誓。」
「好,那我不哭了。」
納岑靜靜地看著千黛粗魯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淚,心疼地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疲憊的臉色。
「你多久沒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實地說.
納岑突然掀開被氈一角。「上來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可是……」驀又噤聲,這才發現山洞裡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她回過頭來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納岑一如以往般摟住她,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
「睡吧!再睡一覺我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了。」
第六章
他騙人!
他說他再睡一覺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結果,他們雖然趕上在過年前回到部落裡,可他卻依然下不了床。
「他一次中太多種毒了,而且幾乎是拖到最後關頭才解開毒性,所以無法完全根除,必須等待身體自然排除餘毒,另外,解毒藥草相互綜合之後又形成了其他幾種毒,這又必須另外再解毒;甚至有些毒不能解,因為解毒藥草會形成更劇烈的毒,同樣必須靜待身體自然排毒,因此,納岑王恐怕必須好好靜養一段長時間才能完全復元了。」斡托赤解釋。
「老實說,這個制做毒藥的人實在很高明,他一定精通各種毒性,才能制做出這種有連續相互作用的毒藥來。如果醫術不精,或者毒性不明,很容易在解毒的同時也把人命給除掉了,就算死不了,至少也要讓中毒者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下不了床,這個人的心也實在夠歹毒的了!」
印證納岑的情況,斡托赤的解釋的確不假。雖然傷口不再滲出紫色的血,但納岑左肩上卻依舊紫斑密佈,甚至他的雙唇也仍然保持詭異的淡紫色,還不時會發個燒,心悸氣悶一下,或者頭暈目眩轉個圈玩玩,甚至吐個血嚇死人。
「這些症狀都要到他完全復元之後才會消失。」斡托赤又說。
但是,有好幾次納岑不聽勸阻地逞強要下床,結果都是連站都還沒站穩就昏倒在床前了,斡托赤只好轉而向千黛提出警告。
「若是納岑王繼續這麼逞強下去的話,有些後遺症可能會一直持續下去,永遠都痊癒不了了!」
「可是以納岑的性子,誰阻止得了他呢?」
「自然是千黛妃你呀!」塔思似乎很意外千黛竟然不知道答案。
「我?」千黛妃立刻猛搖頭,否定塔思的說詞。「不可能,我只是他的大妃,他只會命令我這個、警告我那個,才不可能聽我的話呢!」
塔思終於明白納岑為什麼老說千黛很遲鈍了。「千黛妃,」他歎道。「你難道還不明白納岑為什麼要捨命救你嗎?」
「因為他是個勇敢的男人,」千黛不假思索地回道。「任何人有危險,他都會捨身去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