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才瞭解到,孤兒院裡那些殘酷的童年對我日後的遭遇反而是很好的磨練,我從中學會了如何掩飾真實感受、如何不在永無止境的學習與嚴酷的訓練下崩潰,這正是我能繼續生存下來的原因。
而另一個重要的生存條件便是絕對的冷酷、徹底的無情,這一點我倒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做到了。這真的很容易,因為我根本不瞭解何謂溫情。」他冷笑。
「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只要敢殺人就可以成為殺手了,或許是可以,但是只擁有殺人膽量的殺手很容易便會成為停屍間的另一具屍體。
我們沒有去過任何一間學校,沒有上過任何一種正式課程,但是我們的學識比任何專家都要專精。孤狼告訴我捫,要做一個頂尖殺手,豐富的學養是最基本的需要。
歷史、地理、物理、化學、醫學、語言、電子、建築、機械……甚至烹飪,舉凡你說得出來的,我們都逃不掉。從最簡單的小匕首到所有各種最尖端的武器,我們也都要有最深刻的瞭解和最快速的製造能力。
世界上各國的情報掮客,黑、白兩道的詳細資料,武器供應商,甚至其他殺手的狀況、恐怖組織、游擊隊,所有殺手可能接觸到的,我們都有最清楚、最詳盡的資料。
當然,在學識教育的同時,我捫也同步進行各種武技及體能的訓練。
我們每一天的睡眠時間只有四個小時,三餐飲食、洗浴時間加起來不過一個鐘頭,三餐之間各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我們的生活緊密的令人難以置信,常常有人吃飯吃著吃著就睡著了,臉孔就掉落在自己的飯菜裡,那情形實在又可笑又可悲。」
他苦澀地笑笑。
「孤狼的家、或者該說是我們的住處是位在只有直升機才能到達的高崖,一個即使想逃也逃不出去的絕地。所以不管我們有多苦,依然只能像機器人一樣沒有自我、沒有思想的聽命行動。
當我們十二歲時,我們每一個人就被要求能夠闖入任何一個防備最精密的電腦系統。
在這個科技時代裡,幾乎所有的情報都可以從電腦中攫取,只要有足夠又精密的情報,便能將殺手在執行任務時的危險減至最低。
因為,以孤狼的聲名,他接受的任務一般都是有相當程度的困難性,而且通常我們的標靶,也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且是普通殺手無法得手的。
不管能力夠不夠,這時我們就得開始出任務了。我是七個人裡頭年齡最小的一個,所以我是最遲才被命令出去行動的,有一個同伴在出第一次任務時就失手而犧牲了,我們都被嚇死了,可是我們沒有權利說不。
只要沒死,我們的生活就得照樣繼續著,有任務時就輪流出任務,沒有工作時依然有持續不斷的教育和訓練等待著我們,因為孤狼要求我們隨時都要保持最顛峰狀態,直到有一天……」
墨維停下來自我解嘲地哼了哼。
「直到有一天,我的名聲開始傳播開來,因為我完美的終結標靶方式,因為我從不失誤,因為我都以最短的時間完成任務。越來越多的僱主指定我的『服務』,我的價碼也越來越高。到了二十歲,在孤狼指定外出獨立的時候,我已是相當有名氣的高手了。」
墨維疲憊地揉揉太陽穴。
「孤狼說:要經歷各種生活上的磨難,才能隨時保持警覺慎重的態度。
所以每個人一滿二十歲就得滾出去自力更生。
那實在不容易,雖然我有身份證明,也有最豐富的知識涵養,卻沒有任何學歷證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半個,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我連一毛錢也沒有,所以,世界有名的殺手居然餓了兩天之後才找到第一份工作——-搬運工,真的很可笑,不是嗎?」墨維嘲諷著說道。
翩然沉靜嚴肅地望著他不發一語。
「我知道我的同伴們有的人直接去做打手或保鏢,能夠學以致用兼填飽三餐,日子也可以舒舒適適地過。但是我不想,我殺的人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幾個來點綴,既然沒有學歷,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要求學歷的勞力工作了。其實那也不錯,至少我很平靜。」
他轉頭望向窗外。
「我想你心裡一定會有疑問,為什麼我不在那時候乘機脫離孤狼呢?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答案很簡單,那時候我是很厲害沒錯,但還是沒有他那麼厲害。我知道自己絕對逃不過他的追蹤,而逃跑被抓回之後的結果是什麼,我一點也沒有興趣知道,我只要知道那絕對不會很愉快就夠了。
當然,隨著時日的逝去,我也更厲害了,或許我早已經不需要怕他了。
但是……」他蹙眉深思。
「也許是麻痺了,甚至是習慣了,也可能是我覺得欠他的,他把我們養大了不是嗎?
雖然日子過得很艱辛,至少不愁三餐,他也從不打我們,或許會責罵,但是他自有一套懲罰方式。而且他也教會我們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有一技之長,儘管這個技能並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至少就這兩點上來說,我算是欠他的。
所以,我一直沒有脫離他,依然聽命執行任務。我不知道人情債要還多少才算還清,我只能順著這條佈滿鮮血的路一直走下去,麻痺的生活在這世界上,沒有心、沒有靈魂,只有一具空洞的軀殼像行屍走肉般生存著,直到有人喊停。
十年後,也就是我三十歲那一年,孤狼因癌症過世,當初的七個同伴也只剩下三個人,其他四個人全在任務過程中喪生了。他把我們各自的酬勞分別存在瑞士銀行的私人帳戶內,在他臨終前,他把它們還給我們,同時也把我們的生命與自由還給我們。
過去,我一直遵行著自己定下的生存原則——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不交朋友、不和任何人扯上私人的感情瓜葛、不跟任何人合作、不相信任何人、不多管閒事、不和同一個女人做愛兩次……」
翩然始終一動不動仔細聆聽著,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揚了揚眉。
「……那是一種孤獨至極的生活,這樣的生命既寂寞又空虛,但是——安全。
直到我得回自由後,才允許自己改變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的原則。
因為我厭倦了,厭倦我的工作,厭倦漂泊不定、居無定所的日子。
雖然瑞士銀行裡有驚人的存款,雖然許許多多的僱主仍然指定我的服務,但是我寧願選擇單純卻實在的勞動工作,至少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至少一點一滴流出的汗水能讓我感到自己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再是個傀儡。」
但是他一直找不到他的歸屬,所以他依然漂泊不定。四年多來,他無止息地搜尋著連自己也不知道的事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痛苦的過去,但是他的未來卻仍隱藏在陰鬱晦暗的灰色海洋中,所以他必須繼續搜尋,沒有選擇。
然後,他來到了他身份證明上的出生地——台灣,也找到了他真正渴求的目標——她。
他溫柔地凝視她。
「將近二十年的殺手生涯裡,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從未傷過女人和兒童,也從未傷及無辜。」
墨維微微一哂。「當我十五歲時頭一次拒絕接下孤狼派給我的任務——
一個富豪之家的九歲繼承人,他氣得差點失手把我給殺了!但是我告訴他,我寧願他將我殺了,否則不傷婦孺及無辜者將會是我的殺手格調與原則。如果他不殺我,那就最好記住我的原則。」
「嗯……」翩然故作正經地點點頭贊同。「不錯的格調,極好的原則。」
墨維有點遲疑地在她身邊坐下。「所有的人都害怕殺手。」
「我的膽子比別人大。」翩然很自然地把身軀偎過去,腦袋倚在他的肩窩上。「而且你說你不殺無辜者,那麼他們都是罪有應得的。」
他閉起雙眼。「依舊是滿手血腥。」
「如果我有那個能力,我也會去做,這叫替天行道。」
「我動手的時候,可一點也沒有想到對誰有好處,我只是一具沒有感覺的殺人機器。」他自嘲道。
「但是有心。」
「我……」
翩然以她所知道最好的方法阻止他無聊的自鄙,一個熱情的親吻。片刻之後,她才移開她的唇靠在他身上喘息著。
「你們都退休了嗎?」她隨意問道。
摟著翩然,墨維把頭湊在她發上聞嗅著淡淡的髮香,同時慵懶地說道:「他們兩個沒有,依然在接受任務。」
「你呢?」
「雖然到現在都還有人要求我接受任務,但我從得到自由那天起到現在四年,都沒有再接受任何任務。」
翩然抬眼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有人來找你嗎?我怎麼都不知道?」
墨維笑著把她的頭再壓回他的肩窩。「沒有人知道『鷹眼』的真面目,除了剩下的那兩個同行伴外,全世界就只有你知道『鷹眼』就是康墨維,所有的任務要求,都是寄到野獸窩的電子信箱裡,偶爾我會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