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來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麼……上帝!」
兩個匆匆忙忙逃難的身影在龔以羚前方兩公尺處緊急煞車,望著雙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態的女人,兩張臉兩張表情。
一個詫異,一個慌亂。
龔以羚一見到迪卡斯出現,兩眼便忙著在他身上打量,只見他一手拎著鬥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掛著鬥牛士的紅巾,那一身黑底鑲金的鬥牛士傳統服飾優雅又殘酷地在燦亮的陽光下閃閃生輝,更顯得他英姿挺拔、華麗耀眼──雖然與他臉上的驚慌神情不太搭軋。
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很好。
「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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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濃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絢麗多姿的現代化城市。美麗的改革大街橫穿市區東西,是一條風景大道,也是一條歷史街;而縱貫南北的起義大道風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廈林立,繁華異常,是一個標準的現代化商業區。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級觀光飯店就位在起義大道上,三十二層樓高,想當然耳,住宿費肯定高到嚇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佔用整層頂樓,免費。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談一談,最近這半個多月裡來,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見你被人從鬥牛場上抬出來。好,就這樣,兩個鐘頭後我再回來。」
裡維拉說完便扔下他們離開,留下迪卡斯尷尬地咧著嘴,看不出是哭還是在笑,龔以羚慢條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條斯理地回復雙臂抱胸的傲慢姿態,慢條斯理地說了兩個字。
「孬種!」
迪卡斯瑟縮了下,滿頭大汗地想找個理由躲開。「我……我能不能先去換下衣服?還有隱形眼鏡,戴太久會不舒服的。」
龔以羚斜睨著他片刻。
「十分鐘。」
「十分鐘?」迪卡斯抗議地重複。
「五分鐘。」
「耶?怎麼……」迪卡斯錯愕地呆了呆,再見蒙上她臉的黑霧似乎愈來愈濃厚,趕緊掉頭就跑。「好好好,五分鐘就五分鐘!」
五分鐘夠想出一個最佳理由嗎?
整整五分鐘後,房門開啟,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臉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借口的無措。
「要……要不要來一杯?」然後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雙臂抱胸的姿勢。
「那要不要……」
「什麼都不要!」龔以羚不耐煩地低吼。「我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見他張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給我裝不懂喔!」
迪卡斯闔上嘴,一副認命的態度垂眸望著地下,無語。
龔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許當時不懂,但現在你我應該都搞清楚了,你喜歡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歡你,所以我讓你吻,這明明是很簡單的事實,所以請問你,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你逃開這種狀況?」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瞇起眼。「啊!我懂了,或許你終究是那種人,跟我爸爸一樣的花花公子,不過你不玩墨西哥人,專門玩我們外國人,對不對?」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依然望著地下。
龔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頓的衝動。「喂!隨便什麼都好,回我一句啊!」
「……對不起……」話聲剛落,驀然身子一歪跌到電視前面,迪卡斯捂著陣陣發痛的下巴,又說了一次,「真的很對不起。」
差點又K出去另一拳,不過她的手已經很痛了,不想待會兒還要去看跌打醫生。
「你是說你承認玩弄我?」龔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對……對不起。」
「對不起?」龔以羚眼裡的火花更熾,比國慶煙火更輝煌燦爛,「好,很好,一句對不起就算了,沒問題,算了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自找死路,不過……」她連哼兩聲。「我現在就去墮落給你看!」
咦?墮落?什麼墮落?不是那個墮落吧?
「等等!」迪卡斯驚叫,連滾帶爬地追上龔以羚,後者已經打開門要衝出去了。
「以羚,妳……」
「放手!」
奮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發憤怒,馬上改用右腳使盡全身力道踢過去,踢得他縮手抱腿痛呼,隨即又跳著腳追上去,她剛按下電梯按鈕。
「以羚……」
「放開我!」
她又要踢他,他趕緊使出鬥牛場上的迴避姿勢輕輕一側身便躲開了,再一把抓住她揮出的拳頭,又一隻,然後用身體迫她貼上牆壁動彈不得。
不,她還有嘴可以咬。
「該死!」
他齜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腦袋自他的手臂上拔開,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兩排凶器繼續逞兇,她奮力掙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壯,也比她有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後,她認輸了,臣服在他粗魯狂野的熱吻下。
好半天後,他才放開她,埋首在她沁著淡淡花香的烏雲中。
「妳真的想知道?」
「廢話!」她在他胸前咕噥。
「不後悔?」
「如果我就這樣什麼也不明白的走開,那才真的會讓我後悔!」
「即使事實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實也不會有當我知道我媽媽只剩下半年生命時那麼可怕。」
「……好吧!」他深深歎了口氣,一掌按下禁止電梯停在這層樓的按鈕,再緩緩抬起頭,上身略微往後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龔以羚疑惑地仰起雙眼,繼而驚駭地倒抽了口寒氣。「你……」
他那雙美麗的紫眸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鮮紅色,妖艷詭異的鮮紅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後一步,「還要看嗎?」他問。
龔以羚睜著眼,嚥了口唾沬,遲疑地點點頭。
他又歎了口氣,旋即,他的頭髮也開始變色,變成如雪般的純白,他的嘴裡突然冒出兩顆長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舉起雙手,修長的手指上彷彿戴上了十支利刃,閃著令人膽寒的瑩芒,比佛萊迪的利刃鋼爪更教人不寒而慄。
龔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顏慘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妳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妖怪,有我一個,夠了!」
瞪大著眼,視線始終盯在迪卡斯臉上,好半晌過後,龔以羚才張了張嘴,闔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張嘴試圖說話,又闔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張嘴,這一次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這樣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沙啞低闇。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雙鮮紅妖異的眼深深凝視她片刻。
「妳不害怕嗎?不想馬上逃開我嗎?」
害怕,當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點學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逃開!
但是在她準備逃開的前一刻,眼角瞄見了棲息於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懼與恐慌突然消失不見了,心寒不再,戰慄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為──
他的悲哀正在告訴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這種模樣啊!
他的無奈也在告訴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種模樣!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會有這種悲哀,妖怪也不會這般無奈,妖怪更不會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個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沒什麼好怕的。
「不,」筆直回視他的雙眸坦誠平靜,龔以羚斷然否認,語氣堅定不再結巴。「我想知道我問的問題的答案。」
他又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鮮紅的眼逐漸恢復紫色,蒼白的發再回到烏亮的黑,獠牙不見,長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縮回去,他緩緩蹲下去,見她沒有畏懼的反應,這才盤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歲之前,我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母親正要帶我去找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家養的兩條大獒犬突然對著我大吼了起來,不管我母親如何制止牠們,牠們還是愈吼愈兇猛,最後竟然掙脫鐵鏈對著我咬過來,我只記得當時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就變成剛剛那副樣子了,而那兩條獒犬……」
他吸了口氣。
「也已經被我扭下腦袋開膛破肚,我母親則縮在角落裡連聲叫我妖怪,叫我不要傷害她,叫我趕快走開,還說如果她早知道我是這種妖怪,一開始就會先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根本不是我母親,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之後,因為害怕他們會殺我,我就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可……可是……」龔以羚疑惑地猛皺眉。「你的祖父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