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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古靈

  迪卡斯表示那是朋友的婚禮,天知道華瑞斯城裡有哪個人不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幾乎每一個墨西哥人都會主動跟他打招呼。

  所以當他們趕到婚禮場地時已相當遲了,新婚夫妻的肩膀和手已經被一串很大的念珠所纏繞──表示雙方的結合和對婚姻的保護,並且來賓們也圍繞著新婚夫妻站成一個心形的圈,這表示第一支舞即將開始。

  一看到迪卡斯,大家馬上歡呼著把他們倆拉進圈圈裡,一旁的Mariach──墨西哥合奏樂團隨即開始演奏「達拉克達爾班的婚禮」,那是一首在西班牙影響下所發展出來的方丹戈舞曲,一對對的舞者依照指示在指定位置上跳舞,並不停地旋轉,展現高超的舞藝。

  高超的舞藝?哪裡來的高超舞藝,才剛開始,龔以羚已經暈頭轉向了。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會跳什麼墨西哥舞,連最簡單的慢舞都不會,他是故意要整她的嗎?

  只一會兒,她就狼狽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煙躲到椅子後面去──怕再被人拉進去──欣賞他們跳。

  「酷!」

  墨西哥舞與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與美,活潑俏皮、熱情奔放,強而有力的腳尖、腳跟、腳踏步和踢步,步法緊湊利落,舞態花俏迷人,不僅跳的人滿頭大汗,連看的人也跟著滿頭大汗。

  連跳了好幾支舞後,迪卡斯才離開舞圈退下來休息,一面扯下領巾擦拭滿頭汗,一面咧出白牙齒對她露出邪惡……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愛亂放電!

  「會彈鋼琴吉他,又會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迪卡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不會做生意。」

  的確,生意人才不會做出像他那種毫無代價的蠢事。

  「你在大學是念什麼的?」

  「歷史。」

  「歷史?」龔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搖搖頭,不予置評。

  「怎麼了?」

  「跟你一點都不搭!」既然他問了,龔以羚便很坦誠地說出實話。

  「哦?那妳認為我應該念什麼?」

  「音樂。」

  迪卡斯莞爾。「天生就會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去學?」

  龔以羚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的也是。」再歎氣。「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個節奏白癡,拍子怎麼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幾拍。記得幼兒園畢業典禮時,全班上台去表演民族舞,結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著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師千交代萬囑咐,跳錯了沒關係,一定要跳完,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在台上跳個不停,連音樂都沒有,天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龔以羚面無表情地斜著眼看他。「笑,笑,儘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給我抓到什麼糗事,到時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妳。」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卻硬拉著她回到舞圈裡。

  「不要!」龔以羚驚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會妳的。」

  「不要!」

  「沒問題,來……」迪卡斯一邊揮手暗示樂隊慢下節奏,一邊示範給她看。「我先教妳幾個最基本的動作……」

  兩個鐘頭後,基本動作會了,但龔以羚仍抓不準拍子,不過她笑得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為了歡樂而開懷大笑,所以她也跟著開懷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麼能跳得那麼輕鬆愉快又那麼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為妳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親暱地攬住她的肩頭,她沒有拒絕,他貼上她耳邊低語,她也沒有推開他。「要不要溜走,我們去騎馬?」

  龔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後面的馬廄裡養著兩匹純黑色的駿馬,她愛死了,可惜不會騎。

  「當然。」

  「好,走吧!」

  騎馬並不是很難,只要姿勢正確,抓到訣竅就行了。

  龔以羚不會跳舞,至少騎馬學得很快,不到半個鐘頭就騎得很好了,不過等她習慣慢跑的節奏之後,她的全身骨頭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於是兩人放馬吃草,各自躺在河邊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華瑞斯有點涼意了,但太陽仍溫暖得很,軟綿綿地覆蓋下來,拂去涼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兩人躺著躺著幾乎快睡著了。

  「以羚。」

  「嗯?」

  「妳父親不會找妳嗎?」

  「怎麼不會,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會逃到墨西哥來呀!」

  「那麼他還是很疼愛妳的。」

  「那你就錯了,在我十五歲之前,他根本不愛搭理我。」龔以羚咕噥著吐出嘴裡的草梗,闔上眼。「我還有兩個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爸爸愛的是他們倆,可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爸爸帶他們到非洲去打獵,不幸三個人都得了同一種怪病,好不容易痊癒之後,醫生卻判定他們……呃,再也沒有『種』了。」

  支肘撐起上半身,「妳是說他們的身體不能製造……呃,『種』了?」迪卡斯吃驚地問。

  「對,爾後我爸爸才開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對了,就跟你祖父一樣,而現在只剩下我能為他留下後代,所以……」

  「所以妳才會說妳不打算結婚,」迪卡斯接著說下去。「就為了不想如妳父親的願?」

  「答對了!」

  迪卡斯蹙眉凝視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鏡望著藍藍的天。

  「以羚。」

  「又幹嘛了?」

  「那回之後,妳那種時候又是怎麼應付的?」

  「請兩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瞭解,但老實告訴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藥就不太可能睡得著,不到處亂跑便不會昏倒,這樣自然就不會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後隔天再睡一整天,剛剛好。」

  「妳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錯。」

  靜默半晌。

  「這麼辛苦,妳真願意繼續承受下去?」

  「不然怎麼辦?」

  又一次靜默片刻。

  「按照醫生的話,生孩子改變體質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覺得妳這種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關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輩子幸福去報復妳父親,划不來。」

  「我覺得划得來就夠了。」

  歎息。

  「妳真固執。」

  「你更頑固,為什麼一定要說服我?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需要你的『幫助』,你這麼雞婆幹什麼?」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來側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顏上不復見往日的開朗詼諧,那對幽邃深沉的紫眸晶瑩剔透得猶如沉澱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還有掙扎。「我不想看見妳浪費一生去做那種無意義的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嗎?」迪卡斯喃喃自語,手背無意識地貼上她的臉,她睜眼,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厭惡,唯有平靜,帶著一絲恍惚的平靜。「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凝睇她,她回視他,片刻後,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動機,兩張臉在無意識下悄然接近,宛如兩塊磁鐵互相吸引是必然的物理現象,直至他覆上她的唇,依然凝視著她,她也不曾闔眼,就這樣,輕輕地,他吻著她的唇,若有似無地,她回應,兩人始終四目相對,都快對成鬥雞眼了。

  然後,他的吻逐漸加深,她的響應更熱烈,他的手悄然撫上她胸脯,她歎息著闔上眼,兩臂纏上他的頸項,就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何,他的身軀倏地一震,旋即猛然拉開自己的唇滾到另一邊,背對著她喃喃自語。

  「上帝,我怎能這麼做!不,不行,我不行這麼做!」

  龔以羚緩緩坐起來,微赧的臉上有一絲迷惘,一絲惱怒。

  迪卡斯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吻她,龔以羚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乖乖的讓他吻,但是兩人都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麼事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明明是突發的狀況,卻更像是期待已久的結果。

  率直的龔以羚第一個想法便是她必須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沒想到卻聽見他說那種話,她的惱怒立刻浮上來。

  「迪卡斯……」她要抗議,但他不給她機會。

  「我們走吧!」背對著她,他匆匆走向馬吃草的地方。

  「咦?」

  「妳上班的時間快到了。」

  是沒錯,但這件事不趕快弄清楚,她會得內傷的!

  「還有一點時間,我們……」

  「走吧!」他已經自顧自上了馬,兩眼仍舊迴避著她,催促她趕快走人。

  龔以羚惱火地瞪住他半晌,終於不情不願地上了馬隨同他離去。

  沒關係,儘管躲,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就有很多時間足夠她把這件事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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