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文喬這才發現面具並不是掛在牆上,而是用細繩吊起來的。
「這……這就是百……百鬼夜……夜行屋……」冉櫻埋在鄒文喬懷裡囁囁嚅嚅的,兩手幾乎要把他的衣服扯破了。
而鄒文喬卻滿臉興味地頷首不已。「嗯、嗯……不錯,不錯,真的很不錯,我在歐洲看到的面具和蠟人根本就不能比,嗯……很好,很好……」
好個屁呀好!冉櫻不禁歎息了。沒想到他真的喜歡這種東西!
出乎意料之外的,五分鐘後,出來招呼他們的竟然是一個頂多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而且正是製造這些面具的師傅,兩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只是苦了冉櫻,不能不陪著鄒文喬在那兒耗上一整天。但相對的,她也得到了她的好處。
雖然面具師傅曾經請他們到裡間喝茶,但在他們經過一間藏有更多面具,更加恐怖百倍的房間時,鄒文喬竟然不願意去舒舒服服地坐著喝茶,而寧願進那間屋子裡恣意地欣賞瀏覽,在這期間,他的手臂始終有力地攬住冉櫻的肩頭,好似預防她逃跑似的。
不久之後,冉櫻就忘記她身處在什麼樣的空間,忘記她剛剛還嚇得差點尿褲子,一心一意滿足地陶醉在那副寬闊結實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說話時胸口的震動,還有那包圍著她的男性麝香味,一股無以名之的幸福感悄然漲滿了她整個人,令她喜悅得想流淚。
在這一瞬間,她恍然領悟了。
不知動情在何時,或許時間太短暫,但在這一刻裡,當這一份清清楚楚的感動和一種深深的飢渴在她體內迴盪低吟的時候,她確實領悟了。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內心因為某個人而覺得充實、覺得滿足,或者空虛、或者飢渴,難以克制的對他心蕩神迷,僅僅一個凝視,就足以令她心悸不已,他的一句話,又能教她憤怒萬分,見不到他心裡就覺得好難過,那溫柔的擁抱更使她幸福得快要爆炸了,這種干變萬化的情緒,只有他能帶給她。
當這雙臂膀擁抱著她的時候,她終於恍悟到自己早已愛上他了。
不是單純的仰慕,也不是膚淺的迷戀,而是真實的愛情,是傾心的戀慕。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縱使她一再警惕自己不能作繭自縛,即使如此,她依然無法自己地陷入了情網。
天哪!她怎麼會讓自己落入這種困境中呢?
回程的路途上,冉櫻異乎尋常的沉默,甚至有點緊張,鄒文喬卻只是淡淡瞄她一眼,也不吭聲。
然後,在等候回大阪的班機前,鄒文喬買了一本雜誌坐在候機室裡看,冉櫻則獨自一人佇立在窗前,透過玻璃凝望著跑道上的飛機。
怎麼辦?
一旦瞭解自己的心意後,明知可能性是零,再與他相處下去便是一種痛苦了,可是,他們至少還必須相處一個星期到十天左右,在這期間,她要如何壓抑自己的心情,壓抑想將這份感情傳達給他知道的慾望呢?
對個性直爽的她,這是多麼困難的事呀!
還是直接跟他說她不幹了,請他另請他人作導遊吧!可是,能拿什麼理由做借口呢?說:很抱歉,我不小心喜歡上你了,所以我要離你離得越遠越好嗎?
哈!她要是這麼一說,肯定他會先避她避得越遠越好了。
正當冉櫻沉浸在一片苦澀的自嘲之中時,忽地,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頭。
「喂!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居然都沒聽到廣播,可以上飛機了。」
她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的,但當她轉過身去一眼瞧見鄒文喬時,正在心頭徘徊的秘密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了。
「我喜歡你!」立刻,她感覺到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僵住了,這才陡然發覺自己說了些什麼,不由得驚慌地摀住自己的嘴。「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沒什麼用意,只是說溜了嘴而已,請你當作沒聽到,我……」
她急著解釋,但已經太遲了,鄒文喬的臉上早已佈滿寒霜,神情比冬雪更冰冷。
「你自己回去!」他冷冷地說,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可是,鄒先生,我……」正欲追上去的腳步在踏出半步後就停住了。
算了,這樣不正好嗎?
就讓這一場夢結束在這裡吧!
注1:因為日本古代封爵很困難,所以,在三十三間堂舉辦射箭,以分出高下來分封官位。
注2:鳥居形式類似中國廟宇前的牌樓,傳說鳥居是人通往神界的門戶,因此在進入鳥居之後,即等於進入神界,所以必須謹言慎行。
注3:為掌管食糧並守護稻米成長的神社,可以保佑五穀豐收、風調雨順,類似台灣的土地公。整座稻荷大社都是朱紅色,據說是象徵秋收果實成熟的顏色。一般台灣人都以為「稻荷」即谷神,也是狐仙,其實狐狸只是稻荷神社的使者而已。
注4:奧出雲的天淵據說是日本創世紀神話中出現的八頭大蛇--八岐大蛇居住的地方。
第四章
京都三大祭(注1)之一的祇園祭從七月一日納吉符開始,直到十六、十七兩天才進入真正的重頭戲。
三十五度的高溫,赤焰焰的日頭下,放眼望去,滿街都是搖著團扇、踏著小木屐、身著浴衣(簡易和服)的年輕人,以及雲集的攤販,至少有一、二十萬人夾道觀賞32座精雕細琢、色彩鮮麗、裝飾豪華,主題各不相同的國寶級巨型山鋒遊行隊伍,在人群簇擁下綿延浩蕩。
不過,可憐的冉櫻卻沒有那份閒情逸致去參與熱鬧,因為她正忙著和姨媽捉迷藏。最後,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她只好跑去找千子,沒想到千子居然正要出門。
「走,一起去看遊行!」
「不要,我才剛從那裡逃出來的說。」冉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要是又碰上我表姊怎麼辦?」
於子噗哧失笑。「幹嘛,她們又在催你了?」
冉櫻兩眼一翻。「還用得著問嗎?」
千子想了想。「好吧!那我們到神泉苑走走,再去吃拉麵,我請客。」
冉櫻聳聳肩。「只要不會碰上姨媽和表姊她們就好了,」
「好,那……」千子沉吟著,上下打量冉櫻。「唔……你比我妹妹高一點,可是此她瘦,她的浴衣你應該穿得下吧?」
「那她呢?」
「到東京去找她男朋友了。」說著,千子把她往房裡推。「走,先換了浴衣再去!」
神泉苑原是平安時代專供皇室游賞的禁苑,如今被二條城削去一大半之後,成為遊客觀光的景點之一。裡面有一片幾千平方公尺的放生池,池上有一座鮮紅木橋「太鼓橋」,傳說過橋時,心裡一面默念願望,就可以美夢成真。
此刻,就有兩位穿著浴衣的女孩誠心默禱著緩緩過橋。
神啊!請保佑我不要再因為他而痛苦了。
「你許什麼願?」一過橋,千子就間。
「你呢?」冉櫻反問。
「說了就不靈啦!」
「那你還問我!」
千子笑了。「以為你會上當的說。」
冉櫻俏皮地皺皺鼻子,「我們到那邊坐。」她指著橋邊的瓦頂涼亭說。
片刻後,兩人便坐在涼亭裡吃著在路上買來的章魚燒,一面閒聊。
「這些日子來你一直很沒有精神,」千子端詳著冉櫻說。「就是因為你姨媽嗎?」
如果是就好了。
她曾經那麼認真的以為,只要她想忘掉就可以了,倘若能忘掉那個人的一切,她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好好過她的日子了,然而相對的,如果她能夠忘記他,那麼,他必定也會忘了她,搞不好他早就已經忘了她,忘了那個曾在他的生命中揮下一筆毫不起眼的色彩的她也說不定。
所以,這三個月來,雖然她是那麼努力的想要忘掉他,可每次只要一想到他也不會記得她了,她就痛苦得要死,於是,她終於明白,要是那麼容易便能將愛戀一個人的心情給捨棄掉的話,那就不能算是真實的愛了。
一旦想通之後,思及他反而沒有那麼痛苦了,甚至回想到有趣的地方,她還能笑得出來。
也許剛開始,就如同其他人一樣,她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但他從不曾隱藏自己惡劣的一面,不像大部分的人,都只會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優點而刻意隱瞞自己的缺點,他總是那麼倨傲地表現出最任性自私的本性,讓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還有點佩服,或許就是這樣,她才會這麼喜歡他,喜歡到情不自禁地愛上他吧!
太完美的東西總是給人家不真實的感覺,但他卻是活生生完美中的不完美,甚至比任何人都不完美,然而,他卻是最坦誠率直的人,坦誠率直到讓人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逼自己做個選擇:厭惡、忽略,或者是全盤接受。
她不但選擇了全盤接受,甚至愛上了他那種惡劣卻坦誠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