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有格調的男人專門讓人做出沒格調的事。
第十章
也許害怕言柏堯真的會把她送走,曉蘭不再找小喬的碴了,在言柏堯的家裡,除了要習慣不時會看見任何東西飛在半空中,或者電視自行打開、轉台之外,小喬也沒甚麼好抱怨的。
言柏堯有潔癖,沒關係,只要她有認真去清掃過,即使他認為需要自己再重新清掃一遍,他也不會有所抱怨。
他喜歡對空氣說話,沒關係,事後問他他也絕不吝於和她分享。
他體貼又溫柔,關心她也關心她的家人,房事方面也能讓她得到最大的滿足,又為了她買新房子、新車,還辟花園,而且決定讓莊爸爸、莊媽媽和他們一起住,尚未結婚就把他所有的財產開列清單交給她,問她是否還有甚麼不滿意?
不滿意?
他在開玩笑嗎?
對於他這樣一個幾近於完美的丈夫,她還有甚麼好挑剔的呢?
有!
最後一趟到中部,言柏堯尚未回來,小喬便知道他已功德圓滿,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因為遊覽車上的無業遊民已經走的一個不剩,只餘下莊爸爸陪伴著莊媽媽。
「你們決定到哪裡度蜜月了嗎?」
「歐洲。」
「雖然二十歲就結婚確實太早了一點,但是……」莊媽媽笑得很開心。「柏堯會是個好丈夫的。」
「我也這麼認為。」小喬一邊翻樣本冊挑窗簾的花樣,一邊漫不經心地應道。「啊!對,他說他要在媽的臥室和專用起居室裡各放一台電腦,問媽要放在哪裡比較好?」
「他決定就好。」莊媽媽笑得兩眼瞇成兩條縫。「他真是個沒得挑剔的好女婿啊!」
「我也這麼認為。」小喬又重複了這句話。
然後,隔天她就後悔了。
一聽見開門聲響,小喬馬上從廚房裡跑出來,一見果然是言柏堯,樂得她立刻撲過去又親又吻。
「好想……啊!」親熱的呼喚半途轉為尖叫,小喬低頭往下看,沒有,前後左右再看,還是沒有,可是……「那是甚麼?」
言柏堯表情有點尷尬。「呃……小紅豆。」
小喬瞪著眼。「小紅豆?」紅豆綠豆的那個紅豆?她怎麼不知道紅豆會咬人?
「那是……咳咳,狗。」
小喬依然瞪著眼。「狗?」沒錯,狗是會咬人,但是……「為甚麼我看不見它?」
言柏堯更尷尬了。「因為它是……呃……是……」
「死狗!」小喬代替他回答。
言柏堯咧嘴苦笑。
「好吧!它是死狗,但你為甚麼要帶它回來?因為它不會拉屎撒尿嗎?」
「不,是因為……」言柏堯忽地低眸往身旁看了一下。「它是小球球的狗,它是跟著小球球來的。」
「小球球?」籃球?排球?保齡球?還是桌球?網球?棒球?「那又是甚麼?」
「一個……呃,小男孩,他只有五歲,我在……」
言柏堯忽地噤聲,與小喬兩對眼同時瞪著沙發上的椅墊突然飛起來搖來甩去,然後又忽然裂開,裡面的棉絮彷彿天女散花似的飄落開來。
「你為甚麼帶他……他們回來?」小喬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小球球在找媽媽。」
「他媽媽呢?」
「不知道,他是個棄嬰,在孤兒院病死了,我根本查不到。」
「所以你『只好』把他們帶回來……」小喬繼續呢喃,兩隻眼轉向另一個方向,鏘一聲花瓶莫名其妙倒下來摔破了,然後窗簾刷一下整個被拉下來,接著餐椅翻倒……「製造混亂?」
「你放心,我會教導它的!」言柏堯忙安慰她。
小喬懷疑地斜睨著他。
教導一隻幽靈狗?
☆ ☆ ☆
事實證明,幽靈狗是無藥可救的。
沒有任何一條狗繩綁得住它,沒有任何一間狗屋關得住它,只有言柏堯的義父治得了它,但只要小紅豆不敢接近他,言柏堯的義父根本甚麼都不管,於是小紅豆繼續製造混亂和髒亂。
可是最可惡的還是言柏堯,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堅持要維護他的潔癖,於是一對未婚夫妻成天除了整理又整理,清掃又清掃之外,其他甚麼事也幹不了。
所以當暑假開始,婚期更近時,小喬猶豫了。
「你自己選,把小紅豆處理掉,要不就把你自己的潔癖處理掉!」
「我沒有潔癖,」言柏堯反駁。「我只是比較講究衛生而已!」
白眼一翻,「好,那就不要那麼講究衛生。」小喬再要求。
「這……」言柏堯為難地苦了臉。「我我……現在已經不那麼講究了……」
現在已經不那麼講究了?
那他們現在到底成天在忙些甚麼?
小喬瞪了半天眼,驀然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
「算了,我不想那麼早結婚,婚禮取消!」
☆ ☆ ☆
「你真的不打算結婚了?」
捧著冰淇淋,小喬悠哉悠哉地看電視,與莊媽媽的焦急恰好成反比。
「那要看他的表現。」
「小喬,不要太苛求他……」
「苛求他?」小喬不敢置信地坐正了。「你知道他現在整天都在幹甚麼嗎?清掃,從一大早開始,除了吃飯、洗澡、上廁所之外,他整天都在清掃,這邊掃、那邊擦,這邊拖地、那邊打蠟,如果問題不解決,下半輩子他都得在清掃中度過,呿,又不是清潔隊員!」
「那你再跟他談談……」
「才不要!」小喬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們談夠多回了,現在除非他把問題解決了,否則我絕不見他,這樣才能逼使他下定決心做選擇。」
誰也沒想到,做出選擇的並不是言柏堯。
☆ ☆ ☆
言柏堯的家從不曾如此髒亂過,數不清的破壞,數不盡的垃圾,簡直可以稱之為垃圾屋了。
因為言柏堯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清理過了。
他抱著腦袋坐在破破爛爛的沙發上,痛苦的低吟,壁紙又破了,下一刻,廚房裡開始傳來陣陣碗盤破碎的聲音……
驀然抬起憔悴苦澀的臉,他對著面前的空氣抗議。
「我不能啊!一直是它陪著小球球的,我怎能狠心除去它,奪走他唯一的安慰……我?我也想啊!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就算答應她,但我知道自己終究改不了這個毛病,這樣答應了又有何用……不,我不想騙她……」
腦袋又埋回原位。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廚房裡繼續傳來破壞聲,言柏堯仍在痛苦的思索還有甚麼辦法可行,周圍瀰漫著一股沉悶頹廢的空氣,再也尋不著往日那種輕鬆愜意的氣氛。
他究竟該如何抉擇才好?
☆ ☆ ☆
「小喬!」
莊媽媽叫著自行開門進入小喬的房間,聲音裡流露出掩不住的興奮。
「快,柏堯來找你了。」
「又不是頭一次。」翻過身背向房門,小喬繼續看她的德文小說。
「可是他說問題已經解決了。」
猶豫了下,小喬回過身來。
「真的嗎?」
「去看看就知道了呀!」
又遲疑了會兒,「好吧!」小喬慢吞吞的起身。「我就去看看,如果不行的話,我馬上就回來!」
三分鐘後,佇立在整齊乾淨的客廳裡,小喬吃驚得連眨眼都忘了。
「你……你把小紅豆扔了嗎?」
言柏堯笑吟吟地搖搖頭。
「沒有。」
「那……你把它的牙齒爪子都拔光了?」
「也沒有。」
「殺了牠?」
「那更不可能。」
「教導成功?」
「它根本不聽我的。」
小喬猜得煩了。「那究竟是怎樣嘛?」
言柏堯笑咧了嘴。「它現在歸我義父管。」
「欸?」小喬驚呼。「可是你不是說你義父不管的嗎?」
「義父很疼我,捨不得看我痛苦,所以就……」
把燙手山芋接過去了。
「那小紅豆現在呢?」
「它乖乖坐在義父腳邊,不敢隨便亂動。」
「也就是說,我們終於得回我們的整齊安寧了?」
「沒錯。」
「好吧,那我們結婚吧!不過先說好,你不准再帶甚麼看不見的狗回來了喔!」
「我發誓不會了!」
恰恰好一年後,言柏堯又帶回一隻看不見的貓,一隻專門在櫃子上磨爪子的鬼貓!
終曲
從孩子出生的第一天起,小喬就開始教導兒子叫媽咪,還拚命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這個人就是媽咪,千萬別認錯了!」
她不希望兒子叫別「人」媽咪,特別是那種看不見的「人」。
言柏堯卻不怎麼在意,他有陰陽眼,兒子不一定有陰陽眼,起碼在他的家族歷史中就沒聽說過有前例,所以極有可能他是唯一僅有的一個。
直到有那麼一天,孩子會叫媽咪了──對著小喬叫,也會叫爹地了──對著空氣叫,他才開始覺得不對勁。
因為他看不見兒子到底在叫誰爹地。
「兒子,你到底在叫誰爹地?」
寶寶咧開兩顆小玉米,對他傻笑,轉個頭,對空氣叫,「爹地!」
看不見就是看不見!
他看不見兒子到底在叫誰爹地,是他「看不見」了嗎?
不,他還是看得見,出門一趟起碼要碰上十幾二十來個「好朋友」,所以他確定他還是看得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