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你希望我走嗎?」裴若謙輕聲問著她。
尹鳳儀氣勢一消,嘴唇動了動無言以對。
「鳳儀,你說話啊!」
她回應他的視線,驀地轉身,「對,再見。」
不許再留在這裡,不准自己再回頭看他一眼,她強迫自己跨步離開,卻阻止不了眼淚掉下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衝到床邊,掀開被子躲進,像個逃避的孩子蜷縮成一團。
只是早晚的問題,她這樣說服自己,裴若謙離開只是時間上的早晚,不需要傷心,她倔強地抿著唇瓣伸手胡亂抹淚,不需要難過啊,傻瓜,他本來就應該要離開的!
這時,裴若謙悄悄飄進她房間裡。他一眼就看到床上的那一團隆起,嘴角噙起一抹慘澹微笑。他就知道她會窩在棉被底下,那就像是她最後的一個堡壘,他知道。
「如果我不回去的話,能夠撐多久?」
他想問的是,他能夠留在她身邊多久。可是他不敢這麼問,她的反應太冷淡、太難以捉摸,讓他絲毫沒有把握她對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戰戰兢兢。
「鳳儀,告訴我,如果我不回去……」
「明天晚上!」被窩裡傳來她沉窒的聲音。「明天晚上你絕對會魂飛魄散。」
明天晚上?還是好短暫呵!能夠留在她身邊的時間還是短暫的稍縱即逝。
「彈琴給我聽。」
裴若謙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棉被霍地被掀起,露出尹鳳儀一張淚眼迷濛的怒顏。「我叫你彈琴給我聽!」
他順從地點點頭。「想聽什麼?」
「隨便!」
又隨便?虛弱地飄到鋼琴前,他將那音樂家纖長的十指放在琴鍵上,側頭望向她。
尹鳳儀撇開視線。
他的雙眼一黯,緩緩在琴鍵上彈奏出一串串的音符。
鬼迷心竅,還是那一首歌。
又撈起棉被將自己整個覆蓋住,被窩底下的尹鳳儀緊咬著雙唇,閉上雙眼,無聲地哭泣。
將同首曲子彈了一遍又一遍,房間裡安靜到讓裴若謙誤以為她已經入睡。
「鳳儀?」他輕喚。
沒有回應。
他飄到她身邊,望著那一團棉被。「如果我回去了,我還會記得你嗎?」
默默等待著她的回答,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卻漫長的像是幾個世紀。
她或許睡了吧,他想。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回去了,也忘了你,你會來找我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無解。他等待著,卻始終等不到尹鳳儀的回應。
想嘗試伸手觸碰她,卻又縮了回來。分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觸摸到她的,何必再試?徒增自己的悵然罷了!任由孤冷黯淡纏繞自己一身,他緩緩飄出房門外。
又等了幾分鐘,一隻柔荑悄悄揭開棉被一角。他已經出去了。當這個認知躍入腦海,尹鳳儀又將自己藏回被窩裡,小手揪握著被單一角咬唇啜泣。
不會,他再也不會記得她!
當裴若謙甦醒之後,他的記憶裡不會有她尹鳳儀的存在,他不會記得他曾經彈琴給她聽,不會想起她和他發生的過去,他什麼都不會記起!
而她,也絕對不會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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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打電話跟公司請了假,在尹衣的應允下,尹鳳儀帶著裴若謙來到裴氏醫院。
「你還撐得住嗎?」她忍不住擔心。看著他形影虛弱的模樣,簡直一陣風就能吹散,她好害怕還等不及將他的魂魄送回,他就已經消失在她面前。
「我以為自己還能跟你去喝一杯茶,」裴若謙試圖對她笑一笑,好安撫她眼裡的焦急。「原來你說的是真的,我恐怕撐不過今天晚上。」
「你在說什麼!我幹麼要騙你啊?」這種時候他還笑得出來?尹鳳儀差點兒氣得跺腳!
「我以為你迫不及待想推開我。」
她一怔,眼眶倏地紅了。
裴若謙見狀,飄上前。「原來你真的在乎我對不對?」
「誰啊!」她倔強的不肯承認。
他確定地點點頭。「你不是對我沒感覺。」
「我才沒……」
「別在這個時候反駁我,拜託。」他凝望住她,笑得好溫柔。「就當是送我臨別禮物,說些在乎我的話哄哄我。」
一滴淚滾落眼眶順流在她臉頰上。「我為什麼要哄你?」
「拜託。」
「不要啦,多噁心!」她伸手抹淚,卻越掉越多。
「鳳儀。」
「到底要我說什麼嘛!」尹鳳儀倔強的低喊聲中已經隱約有些哽咽。「你不是說你的愛情在跳樓大拍賣嗎?這種便宜的事我怎麼可能不要嘛!」
裴若謙揚起嘴角笑得寵溺,此時此刻的他有一種性感的溫柔。「所以這表示你愛我了?」
「隨便你怎麼想啦!」
「鳳儀,答應我你一定會來找我。」
她用手背胡亂抹淚,撇開臉,不答。
裴若謙轉頭望著身後那一扇門,知道自己這麼一踏進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一步,代表著他必須離開她,甚至是忘了她,他怎麼也跨不出去。
「快答應我啊,說你會來找我!」得不到她的答應,他就不進去。
「裴若謙!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
「答應我。」
「答應我!」看她靜默不語,他心都慌了。
「……就送你到這裡了,再見。」這是她唯一能給他的答案。
「陪我進去,我要自己一睜開雙眼就看見你。」如果不能得到她的答應,至少讓池將她的身影記入腦海裡。
她不來找他,他找!
尹鳳儀猜到他的心思,淚水不自主地泛流。「裴若謙你這是何必?我們兩人之間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嗎?你敢摸著你的良心說嗎?」
「你……不要逼我。」是她自私,好吧,她承認她自私。他根本不能對她保證什麼,靈魂回到軀體的他,根本不會記得這世上有個尹鳳儀,所以要她承諾什麼、回應什麼?說出口,就等於交出她的真心,得到的又是什麼?
他根本不會記得她!
「鳳儀,跟我進去。」裴若謙的眼神閃著堅定。「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站在這裡,耗到你高興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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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謙的身體已經移回他專用的高級病房,裴曜認為就算他兒子即將離開人世,也必須是在最舒適、最有尊嚴的情況下死去。
心電圖微弱的跳躍聲像無言的催魂咒,病房裡一片哀戚,偶爾夾雜著裴夫人的哀傷啜泣聲。
「若謙,我的兒子……」
「老婆,別哭,好好再看我們的兒子一眼,畢竟,」裴曜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聲。「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看他了。」
裴夫人哭倒在丈夫的懷抱裡。「我不要!我不要若謙離開我!曜,你趕快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病床前,琳達修長的手指溫柔愛憐地撫摸裴若謙凹陷瘦削的臉龐,不顧眾人的目光,她傾身吻住他乾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
「裴,我愛你,我愛你……」她不吝惜地反覆喃念著對他的愛語。
裴曜見狀不禁升起一股不悅。「芬芳,去把她拉開!」他不要兒子在臨死前還掛著滿臉的唇印。
裴芬芳依言上前,「琳達,別這樣。」
「別阻止我!」琳達像是著了魔似的揮開她的手。「我要吻醒裴,他會醒的,一直以來只要我吻他他就會醒了。在維也納生活的時候,我都是用這種方式叫醒他的!」
說完,她甚至整個人趴伏在裴若謙的身上,更加熱切地親吻他。「裴,別跟我鬧了,醒過來、醒過來好嗎?我愛你,你知道我一直很愛你!」
尹鳳儀開門踏進病房,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的腳像是被釘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站在病床角落的沈哲注意到她。「你是什麼人?這裡不是普通病房,你走錯了。」
她沒有理會他,眨眨眼,將琳達親密貼近裴若謙,甚至是親吻他的畫面盡收眼簾,然後對著空氣低語。「你該進去了。」
身旁,裴若謙的靈魂緊緊望著她,萬般的不捨寫在眼底。
她像個木偶,口吻毫無波動。「你剛剛答應我的,我陪你進來,而你進去你的身體裡。」
「鳳儀……」
她顫巍巍地閉上眼,徒勞無功地想將他富含感情的低喚摒除至腦海之外!
裴曜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大為光火。「出去!你對著空氣嘟嘟嚷嚷的在說些什麼?這裡不是精神病院,你給我出去!」
「爸!」裴若謙既氣憤又為難。「鳳儀,別走,別離開我!」
「芬芳、阿哲,把這個瘋女人給我趕出去!快啊!」
隨著虛幻的身形越來越透明,裴若謙知道自己該進入軀體裡了,他緩緩走向病床上的自己,回過頭,「鳳儀,你愛我嗎?」
一滴滴熱淚滾落尹鳳儀的眼眶。
一旁的沈哲見狀大為震動,他像是著了迷,緊緊注視著眼前這一個謎樣的女子。
「回答我啊!」裴若謙急急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