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多年前易襄湖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他一直留著,不曾讓它有離開身邊的一刻,粗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平錢袋的皺折,巖子君望著望著突然笑了。果然,除了舞刀弄劍之外易襄湖拿什麼都不適合。
只是,自己還有機會再見到她颯氣舞劍、挑撩他心湖情弦的畫面嗎?
突然,門外一陣敲門聲擾斷巖子君的思緒,他飛快收起那只錢袋打起精神,「進來。」
一個僕役恭敬地進門,「巖大人,郡南王遣人到此邀請您上王府一敘。」
「知道了。」情勢的發展並不出乎巖子君的意料,該來的終究會來。「要那名僕役回去稟報郡南王,說我晚上就會前往王府拜會郡南王。」
「是。」
「還有,派遣到王府裡的探子可有人帶回任何消息?」
僕役的臉上出現難色,「目前還沒有,大人。」
「嗯,下去吧。」這時,巖子君終於顯露一絲無助與苦惱。該死的!都是梁辛蘿和那賤婢打壞了他的局,時機分明還沒到卻已先洩漏了他的行蹤。
如今究竟該怎麼辦?自己會不會辜負了聖上當初對他的期望?屆時不僅任務沒完成,反而還讓郡南王有了出兵京城的借口……他巖子君會不會成為戰火連烽、生靈塗炭的罪人?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陋巷盡頭的一座瓦屋裡,微弱的燈光照亮易襄湖臉上的怔忡。木然凝視著眼前的燭光如豆,她的世界和時間彷彿就這麼靜止暫停,直到一抹身影間進瓦屋內。
「襄湖,快,換上這一件女裝吧!」石三抱著衣裳和裝著食物的油紙包跨進屋裡飛快關上門板。「這是……」易襄湖接過他手中的女裝竟不自主地微微顫抖,「我可以穿嗎?可以換下這一身的男子裝扮嗎?」已經幾年了?她早已記不得了,易襄湖都快忘記穿著女裝衣裙究竟是怎樣的感覺。石三看出她的激動,心疼地點點頭。「已經無所謂了,襄湖。你女扮男裝的事情已經被官府察覺,所以男裝或女裝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太大的分別。」
欣喜之情悄悄退去,易襄湖的眼眸又染上一抹黯然。「對哦,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我連改變裝扮都不需要了。」
「襄湖——」
「我去換衣服。」
她捧著衣裳走進內屋,沒多久就見易襄湖踩著遲疑的步子緩緩走出來。
「衣裳換好了嗎?快過來吃點東西吧,襄湖……」石三止住口,不自覺地站起身。
薄燭映照下,易襄湖一襲布料粗簡的雪白衫為底,外頭罩上一件淡紫色的薄絲褂,雪白中襯著一抹淡紫,將她白皙的臉龐襯托得格外雪致柔雅,腰間緊束的繫帶更是輕易地勾勒出她完美玲瓏的曲線。
她一邊走著一邊隨意地將些許髮絲盤成一個髻,幾乎披垂至腰際的烏柔髮瀑順著她柔滑的肩頭傾瀉而下,隨著步履的移動而優柔起伏,平添一抹薰心動人的美麗。甜美嬌致中不失精彩颯氣的月稜眉襯上那一雙秋水無塵般的杏子眼,如丹朱般紅艷的雙唇彷彿在瞬間染紅了蓮臉桃腮,直叫石三折迷地無法轉開視線。
「怎麼了?」易襄湖問道,不免憂心地低頭瞧瞧自己這一身裝扮。「你幹嗎這樣看我!是不是我哪裡穿錯了!很久沒有穿女裝,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穿法對不對……我看還是算了!我去換回男裝——」
「不要!」石三連忙喊道,「你這樣穿沒錯,沒有錯。」
「是嗎?」易襄湖半信半疑的頓了一下,終於走上前。「那你方才幹嗎這樣看著我?」
因為你太美了,「沒什麼,只是我發覺自己竟然忘了替你買根髮簪。」戴上簪子的襄湖不知會增添多少迷人的女人味。「快過來吃點東西吧,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
石三觀察著滿腹心思的易襄湖,見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撕著包子咀嚼。燭光下她怔忡愁慮的臉龐是那麼地孤寂無助,輕輕顰起的眉睫像是載滿了沉重的愁思,瞧得石三心好疼!也不知哪來的衝動與勇氣,他竟伸手覆住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石三,你——」
「別擔心,我一定會替你洗刷冤情的。相信我,襄湖,我就是為了你才會選擇進入衙門當捕頭,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剎那間,一股壓抑已久的酸澀衝上易襄湖的鼻頭,惹得她淚眼漣漣。
為什麼?石三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而自己的心卻又為什麼緊緊地繫在巖子君的身上收不回來?
巖子君到底有沒有背叛她?
易襄湖自己也說不明白。心裡明明不願意相信、不肯去相信,然而那時前來逮捕她的捕頭們個個嘴裡開口閉口都是「巖大人交代的事情」……
她該相信誰?相信自己心裡頭認定的那個不會背叛她的巖子君,還是親耳聽見的話?
越是去想,易襄湖的心就越紛亂。
好煩、她頁的好煩!已經煩亂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石三,我……」
「別哭。」他溫柔而寬容地笑了笑,伸手拭去易襄湖臉上的淚珠。「趕緊吃完了東西早點去休息,好不好?我們明天還有事情要辦呢!」
「事情?」
「出城,我們出城去。」
石三臉上堅決篤定的神采讓易襄湖困惑不已,「為什麼?」
「因為我這麼多年來間間斷斷查到的線索都顯示,將罪名栽贓給你的兇手可能就藏匿在郡南王的府邸裡!」
第九章
巖子君所乘坐的座轎隊伍浩浩蕩蕩的從郡南王府邸返回城內,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他閉眼假寐揉捏因為徹夜未眠而隱隱作疼的太陽穴。
自從昨晚抵達郡南王府位於城外二十哩遠的別業之後,巖子君的神經就緊緊地繃起沒有一刻鬆懈。生怕自己的一個失誤就啟人疑竇,讓聰明機警的郡南王察覺到皇上托付給他的任務。然而讓巖子君詫異的是,皇上的親國舅郡南王竟是個如此年輕霸氣的男子。
一路上座轎幾乎沒有一刻停歇地晃動擺盪著,惹得巖子君益發疲憊不已。突然間,隊伍停頓了下來—他蹙眉,掀開轎前的錦緞布簾,「怎麼回事?」
轎外,魏忠盡職地嚴守在旁。「君爺,現下來到城門發現前頭設置重重關卡,在盤查審問每一個出入城門的百姓。」
「哦?」巖子君跨出轎子,秀逸俊傲的走上前。「為什麼設置這個盤查據點?」
捕頭立刻恭敬地上前揖身行禮,「回巖大人,這是我們縣府大人下的命令。當日您特地派女婢前來密報殺人嫌犯易襄湖的下落,奈何我們始終沒有逮捕到她,所以現在特地在城門內外下重重關卡,慎防女魔頭易襄湖逃出城外。」
「你!」巖子君握緊拳默然無聲。不是他派人去密報的,是彩梅那該死的賤婢假借他的名義去衙門報官的。
「叫你們大人過來!」
重重地甩了甩袍袖,巖子君俊臉冷沉。他要叫這個自作主張的縣府芝麻官撤掉所有的路檢關卡。
突然間,不遠處兩個相偕而行的身影吸引巖子君的目光。
緩緩地轉過身直視那一男一女的身形,他微微瞇起炯亮凌眼,那兩個人是……
「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一道出城做什麼?」衙役們態度凶劣地盤問著石三和易襄湖。
石三輕輕牽著易襄湖的柔荑裝出鶼鰈情深的模樣,「大人,這是我娘子,我們倆要出城返鄉去,預備替我娘祝壽。」
「娘子?」衙役挑了挑眉輕佻地上下掃視著易襄湖。
巖子君走近,適巧聽見石三接下來的話。「是我兩天前新迎娶的妻子,想順道帶她回家鄉讓我娘瞧瞧她的新媳婦。」
妻子?媳婦?!驀然間,巖子君的心頭竟像落下一道響雷,轟得他頭暈目眩簡直無法呼吸。
「 ,他真的是你丈夫嗎?」衙役不甚相信的問道。
感覺到石三輕扯著自己的手,易襄湖遲疑半晌只得點頭。「是,是我官人。」
易襄湖坦承的話才說完,揚起眉睫就看見巖子君不知何時竟站在衙役的後頭筆直地面對著自己。
她駭住了,啞口無言。石三也是。
「巖、巖大人?小的給巖大人請安!」衙役發現巖子君就站在自己後頭,連忙又是揖身又是敬禮。他沒有看任何人。巖子君的眼裡只容得下眼前的易襄湖……和她那一雙被石三緊緊握住的小手。
兩天前迎娶的妻子?襄湖承認石三是她的官人川這意識躍入巖子君的腦海,再瞥見他們兩人雙手緊握,緊緊相依的身影,巖子君的喉嚨在那一瞬間變得好乾澀,瘠癆得叫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光鮮朝服下的身軀竟忍不住微微顫抖,而巖子君的心卻詭異冰冷。
彷彿察覺到巖子君凝視的視線,易襄湖下意識地想掙開石三的手,他卻依舊緊緊握住不放。「大爺,請問我和我娘子可以走了嗎?我們還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