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娃兒的眼淚施了法嗎?
他緊蹙的眉心益發糾結,這是頭一次,他發覺有個人的眼淚能夠擾動他的心。
向晚的微風徐徐吹來隱約有些涼意,林木間沙沙的葉動聲更為薄月靜的哭泣增添幾抹哀傷的氣氛。
沉重的歎息聲驀然響起,隱隱透露著屈服的意味。「換一個要求,我一定答應你。」
「真的?」薄月靜連忙止住了哽咽、抹乾淚水,一張哭紅的小臉
蛋歪傾著思考能有什麼補救的辦法……啊,對了!
「你跟著我吧!」
「什麼?!」
「反正我看你也無處可去嘛!不如就跟著我吧,和我一起去找這個畫像裡的人!」
「等、等等,我為什麼要……」
只見她扳著青蔥手指逕自盤算著,壓根沒理會他有些狼狽愕然的反應。
「現在唯一的畫像已經被你撕爛啦,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麼憑據可以找人。不過還好公子你和畫像裡的少主還有幾分相像,所以我們就拿你的臉去找人吧!好,就這麼辦!」
他的冷臉因為她的結論而瀕臨解凍,「有沒有搞錯?我只承諾幫個簡單的忙。」
「沒有搞錯啊,我只要借公子的臉,好尋找那個跟你長得有些相像的少主就好啦!」
「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
「這樣子感覺上也不錯呢,公子你說是不是?至少我們路上也有個伴嘛!」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不可能……」
「糟糕,天黑了耶!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去找個住宿的地方吧!不說你不知道,我這匹馬阿年很厲害的,它別的不會,專門會找偷懶睡覺的地方,我們只要跟著它走,肯定有地方可睡!」
薄月靜撿起了地上的包袱,牽著那匹瘦馬率先往前走,原本淚眼婆娑的臉龐,這會兒換上了興高采烈的快活神情,似是因為旅途上多了個伴的緣故。
「別要我再說第二次,我已經告訴過你絕對不可能……喂,別往那兒走!笨蛋,那裡……我叫你回來!那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狼窩!」
他有些驚白了冷然俊臉,連忙矯健地縱身一躍,追上去攔人,只見一抹藏育色的衣袂在晚風中輕輕飄揚。
這會兒的他啊,哪兒還有方纔那股冷傲勁兒呢?
* * *
僵冷著一張孤傲俊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尾隨薄月靜而行,冷玨,沉部的臉上儘是對自己的不敢置信。
跟著她走在這荒煙蔓草間已經超過一個時辰了,至今不見一盞燈火、一處棲身之所,更別提不久前,他才莫名其妙的為了她而和七、八隻狼大打一架!
嚴格說起來,他都替她覺得不好意思!人家一群狼在窩裡睡得好好的,這丫頭偏偏不識趣的踩到人家家門口挑釁……
而且為什麼是他出面替她擺平?
簡直是多事!讓這沒常識的丫頭被狼群撕裂裹腹、沒個全屍豈不快哉?若是以前的他,肯定會這麼做。
望著前頭牽著馬匹亂走一通的薄月靜,冷玨的目光漸漸轉為凌厲。
這女娃到底是誰?她的存在似乎對他存在某種威脅……這讓他感到不安。
她給他的威脅不是對他生命的脅迫,而是另一種更深層的、他所沒有體驗過的,他能感到她有一種力量,彷彿能夠直搗他的心靈、勾動他不曾被誰觸動過的部分——連他自己也不曾發覺的部分。
前頭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聲喚起他的注意,將視線瞟向前方那一抹纖弱的身影,他譏誚地抿起嘴。
這女人真愛說話,連跟一隻畜生都能聊得這麼起勁。
自己跟著她這樣漫無目的的走好嗎?他知道自己名叫冷玨,對於武聖門的一切以及自己少主的身份,他都沒有遺忘。
唯一喪失記憶的,就是他為什麼會墜崖?
隱約中,好像記得自己是被一個內賊所設計,要取他的首級,但是那是誰?
不行,他記不起來……
他的薄唇俏俏噙起一抹隱含殺氣的淡笑。
不管是誰,想動他的腦子,就得拿性命來換!
也罷,索性跟著這個無知的丫頭一起去尋找「冷玨」,或許能夠在路途上嗅出蛛絲馬跡,好揪出武聖門的內賊究竟是誰。
心念既定,他縱身一躍,蹬足來到薄月靜的身邊攬臂一提,輕而易舉的將她帶上馬背共騎。
「公子?」
「坐好。」
「我們要去哪兒?」
「鎮上。」這麼晚了,該找地方睡覺。
「可是阿年它是一匹又瘦又老的馬耶,我們這樣騎著它它會跑不動……說不定會死的。」
像是呼應薄月靜的話,胯下的馬匹開始裝出步履蹣跚、氣喘艱辛的模樣。
冷玨冷冷一笑,拉緊了韁繩益發驅策,「那正好,咱們今晚就吃測馬肉。」
當場,老馬死相一轉,立即精神抖擻的提足慢跑,體力好得像是腳下踩了哪吒的風火輪!
薄月靜在驚訝咋舌之際,不忘仰頭尋望他,「公子?」
「別叫我公子。」
煩。
還有她那隱約飄蕩在他鼻間的髮絲馨香……更煩!
「那你叫什麼名字?」
現在是非常時期,他怎能讓自己的名字曝光?「沒有。」
她一聽立即激動得自馬背上挺直背脊半回過身,「好過分!你爹娘沒有給你取名字嗎?」
冷玨懶得理她。
「那這樣好不好?我幫你取個名字,喂,就叫你……阿吉吧!」
那不如讓他死了算了!阿吉?嗟!
「還是叫阿泰?你覺得怎麼樣?不然阿明呢?這名字很好記耶!或者你喜歡阿亮、阿華?還是阿帕……」
他對她所想出的名字極度地嗤之以鼻。
在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薄月靜終於決定,「我看還是叫你阿吉吧!」
繞了一圈又回到這個難聽到極點的名字,冷玨始終保持著沉默,只是冷峻的俊臉更加鐵青了。
「太好了,既然公子你都沒有意見,那麼我以後就這麼叫你吧,阿吉!」
她欣喜的愉悅嗓音淡淡消逝在沙沙的葉動聲中。
而胯下阿年傳來的幾聲噴氣聲,則像是對向來不可一世的冷少主的嘲諷!
* * *
「噯,阿吉。」
「不要叫我阿吉。」
坐在茶館的角落,冷玨一臉沉鬱的挾著牛肚咀嚼。
「喂,阿吉,你聽嘛!」
絲毫沒有察覺他俊臉上「生人勿近」的表情,薄月靜壓低了聲音,拐起肘子推了推他。
「隔壁桌那兩個人好像在討論冷玨耶!你聽到沒有,阿吉,他們嘴裡說的那個冷玨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耶!」
突地「砰」的一聲,冷玨手中的竹筷子猛然拍打在木桌上,「不要叫我阿吉!還有——」
「什麼?」她眨眨眼,不解他為什麼激動。
說真的,阿吉的個性真奇怪!
他不是很冷淡,就是像現在這樣很激動,為什麼有人的反應能夠這麼兩極化呢?真是不可取的個性。
冷玨驀地瞇起鷹眼,回應她的凝視。
又拿這種眼神看他。
有沒有人跟她說過,她望著別人的時候,那一雙眼睛好像一眨一眨的會說話……
詭異。
冷玨心底的那分煩躁,又沒來由得因為她的凝神注視而悄然沉潛,再開口,語氣是刻意壓抑過的平和。「你吃你的飯,管人家說什麼。」
媽的,嘔!怎麼會讓他碰上這樣的女娃?
「當然要管啊!」薄月靜小臉慎重的望著他,刻意壓低的嗓音裡儘是理直氣壯的肯定,「我們也跟那些人一樣要尋找冷少主,可是手邊唯一的畫像又被你撕破了,現在只剩下你這張臉能夠帶著到處找人,所以我們要探聽敵情啊!」
接著她又小嘴一噘,有些不悅地瞪著他,「別忘了,是你撕破畫像,沒有畫像我就不能找人、幫不上我爹的忙了。」
總歸一句話,全是他的錯?
冷玨不想跟她辯,俊臉鬱悶非常的抄起飯碗、筷子默默扒飯。
誰知道才沒吃幾口飯菜,他眼角餘光一閃,只見一抹嬌小身影
端著碗筷筆直的走到隔壁桌去。
「喂!你——」
「噓,我去刺探敵情。」她回頭用嘴型悄聲說。
冷玨微愕,她這叫刺探敵情?都大搖大擺的走到人家面前,懷裡還死端著那副碗筷不放?哦,怎麼會讓他碰上這丫頭……
「兩位壯士,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們在說有關冷玨的事情?」
薄月靜笑嘻嘻的逕自坐下,她那微仰著螓首掬笑的天真模祥彷彿有種魔力,四周的空氣好像也在瞬間變得溫暖而柔和。
她的髮辮鬆散地盤在腦後結成一個髻,沒為她帶來利落的視覺感,反倒更加增添了她少女般純真嬌憨的柔俏神采。
兩個正大啖酒肉的彪形大漢頓了頓,「你是誰啊?」
「我是——」
冷玨連忙閃了過來,擠在她的身旁坐下,「她是我妹子。」
「不是啦,我才不是……哎唷!」
好痛!薄月靜突然頭一歪、苦著小臉瞪視冷玨。他做什麼呀?幹嘛扯她的頭髮?
「她是我妹子,叫阿靜。」他眼底暗含深意地瞟了她一眼,像是在警告她別開口。
「你妹子?那你又是誰?」兩個大漢不甚相信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