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姐跑了進來,氣喘吁吁。
「未央、如雲,那個……那位先生又來了!那個姓滕的先生……」
一道清晰鮮明的頎長身影突然躍進翟未央的腦海,她驚訝於自己對滕棠靖的深刻印象,更在此時才恍然想起……
「對了!他那一日說過十天後會再來……」
「走吧,出去見他,告訴他你的決定。」葛如雲輕輕催促著她的腳步。
踩著躊躇的步伐,翟未央緩緩的步下小木屋的階梯。
跟在葛如雲和陳姐的身後,她頓了頓,遲疑地往回望,瞅睽著後頭的小木屋和那一扇開啟的木窗……
恍然察覺到自己就要離開這兒、離開這空氣中隱隱飄浮的樸拙木材香——
不知為何,她竟有種想痛哭的衝動。
***
咬著唇瓣微低著螓首絞動雙手,翟未央遲疑地走到大廳前,腳步是難掩的沉重。
原本站在落地窗前的滕棠靖聽見步履聲轉了過來,筆直對上翟未央揚起的眼眸。
又是那一雙清澈雪亮的瞳眸!
滕棠靖的雙眼間了閃,飛快刷下自己眼神中對她的讚賞,迅速換上公事化的淡然。
「翟小姐,」那一雙擦拭得晶亮不苟的麂皮皮鞋朝她跨近幾步,「十天的期限已過,能夠告訴我你的決定了嗎?」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空蕩的大廳上響起。
翟未央有些驚愕的仰頭瞅望他。
這個人的聲音……好詭異!為什麼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就不再感到慌張無措?
有一種……神奇的撫慰。
「翟小姐?」
「嗄?」
「未央,你在發什麼呆?」葛如雲推了推她,繼而決定替她開口回答。「請你回去轉告那位……關先生,我們決定讓未央回紐西蘭完成學業。」
「是嗎。」
滕棠靖將視線轉向翟未央的臉龐,專注而凌厲的雙眼在觸及她眼眸中的遲疑與脆弱的時候轉為悄然的深邃……
「所以翟小姐確定不留在台灣管理這一座渡假山莊了?」
「我……」
她絞動的雙手益發糾結。
想留下……但是紐西蘭那兒呢?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這般為難,無論作下哪個決定都讓她感傷啊!
「我知道了。」
滕棠靖突然開口。
在翟未央還沒能反應之前,只見他幹練地拿出行動電話撥下一串號碼……
沒多久,大門口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響。
翟未央、葛如雲、李媽、陳姐好奇的往前一看……
怪手機具、吊車、鏟土機紛紛開了進來,還有一大堆看似水泥工人、建築營建商也走了過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那些龐大的怪手機器幾乎要碾過母親親手栽種的花園,翟未央氣憤的渾身發抖。
滕棠靖漠然地收起行動電話。「關先生交代過,如果翟小姐不打算接下翟女士的職位,那麼這間渡假山莊便要改建成一所現代化的休憩賓館。」
「你說什麼?!」
翟未央發現自己握緊了雙拳……在尖叫!
滕棠靖睬了她一眼,沒再開口,轉身與上前詢問的建商工程師討論起改建的設計圖。
「喂,你快叫他們住手!你不能……」
看著滕棠靖不理她,翟未央氣憤的巴不得上前痛揍他一拳!然而當她曾見外頭的重型機具頗有大興士木的企圖,她顧不得冷漠的滕棠靖飛快衝了出去……
「住手!快停下來……你們壓到我媽媽親手種的花了,住手……該死的!我叫你們住手!」
沒人理她。
事實上重型機具的運作聲轟然大作,早已掩蓋掉翟未央聲嘶力竭的嘶吼。
不知何時,滕棠靖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翟小姐。」
她倏地轉身面對他!
又是那個低沉磁性的嗓音。
但是她恨他!此刻的自己一點兒也不覺得這個聲音好聽。
「叫他們停下來。」
翟未央定定的看著滕棠靖,小拳緊握、渾身顫抖。「他們不能這樣破壞我媽媽這一生的心血!」
滕棠靖的眼眸閃了閃,「翟小姐,你該知道這間渡假山莊的所有權已經歸屬關先生所有。」
「我管你那個關先生是誰?該死的!這是我媽媽生前最心愛的山莊,是她用一生的生命換來的成就,不准你們這樣破壞它!」
淚水在翟未央的眼裡翻騰狂奔,就是不見淚珠滾落。
滕棠靖知道她在強忍。
真是個倔強的女孩。
「關先生給過你選擇的機會。」
再開口,滕棠靖的口吻有著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輕柔。
「我……」
翟未央啞然。淚眼迷濛的她愕然地瞅望著滕棠靖,彷彿在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瞧見自己此刻的狼狽。
「即將離開這裡的你不能要求別人繼續守著這一間虧損連連的渡假山莊,沒有人該為你母親曾付出的心血而傾心傾力的死守。」
翟未央知道他是對的,但是……
後頭的怪手發出鏗隆一聲巨響,接著葛如雲、李媽和陳姐的尖叫聲響起
「別碰那一座花園!那是老闆娘為了思念未央而栽種的!她在那裡流下多少思念的眼淚……別破壞它們啊!」
一聽見這番話,翟未央鼻頭一酸,只覺一股熱氣衝到了頭頂,她無法思考,簡直不要命的衝到怪手的前頭——
「住手!」
滕棠靖大吼。
操控機具的工人趕在怪手揮向翟未央之前停住運作!
四週一片寂靜,所有人駭然地瞪大了雙眼……
「你找死嗎?!」滕棠靖難掩憤怒的拉扯翟未央的手臂。
她攤開阻擋的雙手仍舊不肯放下,一雙含淚的眼眸堅強卻倔強的瞅著他,雪亮得像是會懾人……
「這裡是我媽媽留給我惟一的東西。」
「你……」
「除了這裡,我已經不知道該到哪兒去尋找我媽媽的影子了。」
滕棠靖只覺喉頭一緊,在她光輝灼然的淚眼注視下,他頭一次發覺自己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回去告訴你那個關先生,我,翟未央決定接下媽媽的職位。」
「未央?!」葛如雲、李媽和陳姐又驚又喜。
滕棠靖幾乎無法轉開視線,「你……」
「給我時間,我絕對會讓這間渡假山莊轉虧為盈的!到時候,請你那個關先生等著,我會捧著大把鈔票砸在他的臉上!」
「未央……太好了,這真的太好了!」
「是啊、是啊!」
一旁忠心耿耿的葛如雲、李媽和陳姐激動的抱頭痛哭。
滕棠靖緩緩松下雙肩,昂了昂下顎,筆直回應翟未央澄澈雪亮的雙眸。
「我會將你的話一五一十的傳達給關先生。」
「很好,拜託你。還有,請把這些人和機器給我帶走!」
半晌後,滕棠靖冷傲地收回與她對望的視線。
悄悄掩起眼底的激賞,他轉身彈了彈手指,所有機具、建商工人立刻效率十足地走得一個不剩。
「期待翟小姐日後的成果。」
扔下這句話,滕棠靖一身傲然的跨步離開。
夕陽早已西斜。
望著那一片落日餘暉灑耀在滕棠靖西裝筆挺的傾俊身形上,翟未央眨了眨眼,充塞在眼眶中的淚水立刻被擠落,這時的她才知道要為了自己先前的衝動而發抖……
***
還是朝陽初升、晨霧迷濛的時分,翟未央捧著懷裡堆積如山的床單小心翼翼的走下小木屋的階梯。
呼!這是最後一間待洗的床單了。
總算,沒想到媽媽這間渡假山莊小雖小,可是一一收拾起來還真的挺累人的!
將嬌小的身軀倚靠在木梯旁輕歇,翟未央一身利落樸實的工作服將她那屬於青春女子般的清新甜美悄悄包裹住,隨性紮起的馬尾巴像一束蕩漾著微微波浪的咖啡湖,自她圓巧的頭顱一傾瀉而下,純真而甜美。
「未央?」
從員工休息室裡走出來的李媽驚訝地低叫,「你別做這種粗重的工作啦!這些東西交給我和陳咪就行了——」
翟未央望著渾圓矮胖的李媽一陣輕笑,「我想幫忙嘛!」
「不用了啦!這些粗重的工作本就應該交給我們這種強壯有力的人來做啦!」李媽豪氣地拍了拍胸脯,例落地接下翟未央懷裡龐大的床單山。「哎唷,還挺重的呢!你一個人怎麼抱得動?」
「呃,我也蠻有力氣的嘛!」
翟未央不好意思說自己此刻的一雙手,幾乎要因為方纔的重量而顫抖個不停。
「哎唷,這麼重不找個人幫忙實在不行!」
李媽喃喃自語著,翟未央正想開口自告奮勇,哪知李媽旋即扯開嗓門大吼,「陳咪!吃什麼吃?你的飯團不會有人搶啦,還不快過來幫忙,難不成真的要未央動手哦?」
吼聲才方歇,員工餐廳的後門立刻被砰然推開。陳姐走了出來,嘴邊還掛著一兩顆飯團的「遺骸」。
「你這人怎麼這麼會記仇?不把飯團分給你吃,你就記恨哦?」
「陳姐早!」翟未央淺笑盈盈。
「哎,未央!你穿這麼少會著涼啦!」陳姐趕忙脫下身上的大外套,熱心地披在她的身上。
「陳姐,你的臉上有飯粒哦。」
翟未央輕輕伸出青蔥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