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的外表呆呆的,舉止也呆呆的,但不代表她真是個連基本腦力都沒有的呆子。
前座駕車的司機忍不住爆出笑聲。
男子不禁怒瞪許子臾一眼,「看表,十五分鐘要鬆開止血帶一次。」
「我沒有戴表。」許子臾揚揚手,表示雙腕空無一物。她想證明她身上並沒有多餘財物可供人覬覦,雖然她看得出他光是一條手帕,就可能比她身上的所有衣物加起來還償錢……
「按住!」
男子眼看鮮血又將流滿她一腿,大掌猛地一壓,緊緊蓋住她覆在血帕下的傷口。他皺眉,再看了她一眼,心裡想著,他該不該擔心這笨女人身上有無奇怪的傳染性疾病?
若不是她小腿上的傷口血流得太猛、若不是她坐在地上被腳踏車壓住的樣子太無助、若不是她神情呆愣的模樣不像會照料自己、若不是……當她張著大眼仰望著他時的樣子實在該死的可愛,他才懶得發十世不曾發過的慈悲管她的死活!
「綁了止血帶,血不會流得太快的。」這點常識她還有。他的大掌覆在她的小腿上,襯得他的皮膚更顯黝黑。許子臾奇異地稍感安心,這人應該是要送她就醫的吧?她樂觀但不確定地想。
危機意識稍稍自她心中解除,她便開始擔心起那部被棄置在花店騎樓的腳踏車,雖然它很破、很舊,騎起來嘎嘎作響,車頭實物籃和車尾乘座都只用鐵絲纏住,可那也是她少少財產中的一大部分。
她不怎麼害怕有人會偷她的破腳踏車,但希望收破銅爛鐵的婆婆不會剛好經過花店騎樓……
男子還是忍不住問了,「你有沒有病?」
「病?什麼病?」許子臾以為他在罵她,心裡有一點點不愉快。
「呆病。」司機插嘴。
「你閉嘴,專心開車!」
男子朝前座吼了一聲,再回頭對她解釋他的問題,「經血液傳染的疾病。」這是他截至目前為止音量最接近正常的一刻。
「感冒算不算?」起床的時候打了兩個噴嚏,她懷疑自己有點感冒了。她明白了他的掛慮,決定原諒他的無禮,畢竟新世紀黑死病可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哼。」十幾年不知道感冒上身是什麼感覺了,男子頓時安下心。
許子臾正想提醒男子,請他移開在她小腿上的手,她可以自己按住傷口,便聽到他問前座的司機,「林雋,時間?」
他似乎想知道繫住止血帶已經過了多久時間。許子臾心想,這男人看起來大刺刺的,脾氣又壞,卻很心細呢!
「老溫,不用問了,我們已經到小柳家開的醫院了。」林雋莞爾地道,利落地將車停住。
呵,他姓溫?還是名字裡有個「溫」字?這和他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太搭調呀!許子臾心中偷笑。
再次拎著許子臾,溫姓男子將她帶進一間外觀豪華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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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老大,你一時大意失手,搞大小女孩的肚子啦?」
這句話讓年輕斯文的醫師被溫姓男子在肚子上揍了一拳,他痛得抱著肚子低聲哀叫,惹得數位年輕貌美的護士小姐紛紛皺眉表示心疼。
他有點後悔自己離開醫院午休的動作不夠快,才會被這溫姓惡煞逮個正著。
「少囉嗦!」溫姓男子以下巴努努坐在一旁椅子上的許子臾,說:「該縫、該補、該打針的,你就快動手。」
「要縫補處女膜嗎?哎呀!死老溫你又打我!」他再度彎下腰抱住肚子。眾美麗的護土小姐們又不約而同地將美目瞪向溫姓男子。
「小柳,你再胡說八道,小心肋骨斷掉!」他橫眉豎目,活像個黑臉土匪。「我說溫先生、桓老大呀,我這裡是婦產科,我拿的是婦科醫師執照。你拎著小女生一進門就要我縫、要我補,那我還能縫她哪裡、補她哪裡?」小柳立刻直起腰朝護士小姐們露出迷人的微笑,表示他剛剛只是做做樣子,和好朋友開開玩笑而已——他肚皮再痛,也不會在擁護者面前毀了形象。
他隨即以充滿興味的眼神瞥瞥許子臾,嘴裡卻向溫桓問:「這位是?」
「車禍肇事者。」溫桓回道,指向許子臾按壓著的小腿,「你瞎了,沒看到她在流血嗎?還問我要縫哪裡、補哪裡?」
「老溫,這裡是婦產科,我是婦科醫師……」小柳再度重申,不過當他聽見溫桓按壓雙手關節的辟啪聲時,他立刻改口,「小傷我當然也能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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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你成年了沒有呀?」小柳戴著無菌手套邊清洗著許子臾的傷口,邊笑瞇瞇地問。
「成年了。」天生一張娃娃臉不是她的錯,許子臾已十分習慣第一次碰面的人會提出的問題。
傷口很痛,但她明白柳醫師已經盡量溫柔了。
「叫什麼名字呀?」小柳的表情和口氣像個鄰家拿糖請小朋友吃的大哥哥,只是鏡片後的眼睛閃動的光芒滿是興味。
「不要說!」
只是很平常的對話,溫桓卻心慌了,他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那個溫吞女孩的名字,為了什麼他不清楚,但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沒有必要知道她叫什麼。
許子臾連看溫桓一眼都沒有,僅是垂眼注視著小柳處理她傷口的動作,嘴閉得緊緊的。
溫桓的反應令小柳感到訝異,但他選擇暫不多問,只是嘴巴上仍喃喃咕噥,「我總要建個病歷吧……」
「不用。」溫桓繃著臉道。小柳抬頭投給他一個奇怪的眼神,決定賣老友一個面子,然後才轉向許子臾,「你的傷口需要縫合。」
許子臾點點頭,沒出聲。
她雖然不是百分百確定,但猜得到溫桓的用意,他完全不願讓自己得知她的資料,但是,一般人的反應不會這麼過度吧?
「會痛要出聲喔。」小柳替許子臾施打局部麻醉劑之後,便開始進行縫合的工作。
「嗯。」許子臾看著針線在自己皮膚上穿梭。她覺得醫師為她打麻醉劑的時候還有痛的感覺,可是當開始縫合時,她皮膚上只剩下針線穿刺和拉扯感,有一點酸麻,老實說,視覺上的刺激比真正的痛覺還令人驚異。
「喂,你不害怕?」溫桓看許子臾直盯著別人縫她的皮肉,既不哭泣也不顫抖,甚至還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好奇地問。
「會。」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醫師的動作,病態地希望他別縫得太快。
「會你還看?」不懼血肉模糊場面的女人溫桓不是沒見過,但他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呆呆的瘦弱女孩,竟也頗好此道?
「很有趣,不看好像有點可惜。」又不是天天能看見這種畫面,而且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怕歸怕,還是禁不住好奇心。
小柳結束縫合的工作,在她手臂施打消炎及破傷風針時,她看著針頭刺進自己皮膚的那一刻,嘴角彎起近乎微笑的弧度。她是不是有成為殺人狂的潛質呢?許子臾越想越覺得好笑。
溫桓心中暗叫一聲槽。
因為這個女孩微笑的側臉似乎引起他的興趣,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皺眉,感到些許懊惱。那就像是走下階梯時沒料到還有最後一階,一腳踩空嚇了一跳,心頭怦怦直跳,一時難以平復。
他再度用力擰眉,想甩掉心頭那種奇異感。
「喂,你可以聯絡到家人或朋友來接你回家吧?」溫桓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有她存在的地方。
許子臾至此終於將眼光移向溫桓。她的眼神有片刻迷茫,使她看來顯得脆弱,溫桓心頭一震,幾乎要收回剛說出口的話。
「可以。」許子臾回答的語氣很堅定,打消了溫桓原本想改口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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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雋,你該死的跑去哪裡了?我在門口等了你五分鐘!」
溫桓一跨進車內,便是一陣破口大罵,像是要把他煩躁的情緒全發洩在林雋頭上。
「還能去哪裡?我臨時找不到看起來像樣的手工洗車店,只好去汽車精品店買去污劑,然後自己動手清理。」林雋無辜又無奈地回答,「剛剛那個小妹妹弄了我一車的血,不先做處理,等血跡透進椅墊怎麼得了?我剛才是強忍住,才沒將那個血流不止的小妹妹丟下車……」他叨叨唸唸還想繼續發牢騷。
「車奴!」
溫桓總是搞不懂林雋那種愛車成癡的喜好從何而來,不過是一種代步的機械,每天照三餐又擦又拭就算了,但林雋竟還會三不五時對一堆鐵片說話,在他眼裡,那簡直是一種瘋子才有的行徑。
「老溫……」林雋忽然發現了什麼。
「嗯?」溫桓沒好氣地應聲,希望林雋別再囉嗦,那套應該對鬼車子付出愛心的大道理,他可受不了。
「那個小妹妹一拐一拐的,好像是要走去公車站牌那裡等公車。我們要再度發揮童軍精神嗎?」林雋瞧許子臾的傷處包紮得乾乾淨淨的,應該不會再污染他的愛車,所以浮現出人性的光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