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車子,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幾輛當地人的載客車,沒看到有外地車。難道猜錯了?席予希不放棄,走到上回熱情邀他們共飲水蜜桃酒的卡達家裡。
"請問卡達在嗎?"
出來的是卡達的老母親,她操著不太流利的國語說:"卡達不在的啦!"
"請問卡達是不是載一位小姐去神木區拍照?"他抱著一絲希望問。
她聽不太懂國語,只聽得懂"拍照",她最不喜歡拍照了,這些平地人怎麼回事?她是多長了一個鼻子還是眼睛?老是要拍她!
老婦人揮揮手,"沒有拍照,不要拍照的啦!"
"謝謝。"卡達的麵包車還停在門口,顯然她還沒上神木區,難道她在路上發生什麼事了?不,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事故發生,她不會有事的!
告別老婦人後,席予希踱回車旁,凝望著滿山新翠。妮妮,你在哪裡?
既然確定她在北橫,而要上神木區一定得請部落裡的人帶路,他決定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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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神木漂亮喔!"卡達說:"這裡的土好、人好,所以神木也長得好啦!"
賀妮妮邊拍照邊笑著回答:"對,你們好幸福,可以跟神木作伴。"
卡達熱心介紹:"從這裡照,這個角度照出來最漂亮的啦!"
賀妮妮的笑凝在臉上,上回卡達也熱情的介紹他們站在這兩棵樹前拍照留念,還說這是夫妻樹,相愛的兩個人站在樹下就能永結同心。
還記得當時的席予希哈哈大笑,把羞紅著臉的她攬入懷裡,大方請卡達幫忙照相。
景色依舊,但卻已人事全非了啊!
她沒聽見卡達的話,直到眼前出現卡達關心的表情,才發現自己又流淚了。反手擦去淚痕,她尷尬的扯出笑臉,"我沒事,只是眼睛不太舒服……"
憨厚的卡達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嗯,我們的祖先都說這裡最有靈氣了,才會有那麼多的神木,聽說只要對著這裡往山谷大聲叫出願望,都能實現的喔。"抓抓頭,"你要不要試試?心情會好一些的啦。"
她以荒走這一趟就能告別對他的愛,但她錯了。
她不後悔愛他一遭,卻不知道將如何度過沒有他的漫漫人生,如果可以許願……
能許什麼願呢?
賀妮妮雙手圈在嘴上,用力的朝山谷大喊: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一聲聲、一句句都是她最深沉的愛戀……直到聲嘶力竭,賀妮妮才拖著疲憊轉過頭:"卡達,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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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席予希隱約聽到山谷裡迴盪著自己的名字,像是妮妮的呼喚!
心裡一動,不!他不能浪費時間在這裡等待!
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一聲聲、一句句彷彿催著他趕快尋找她。當她的呼喚轉為嗚咽的風聲,席予希心疼不已!迅速發動車子,追著風聲而去。
從神木區下來的卡達只來得及看到呼嘯而走的車尾,"在山路也開得這麼快,真是糟糕的啦!"忙著收拾情緒的賀妮妮從上車後就低著頭,不讓卡達看到她眼底藏不住的哀傷,直到車子停妥,她輕聲道謝,下車走向自己的車子。
卡達的老母親聽見車聲走出來,用山地話哇啦哇啦的告訴他:
"有個年輕人要找你,可能也是要租車的。"
"那人呢?"
"不知道。"老婦人仍有些氣,"他還說要幫我照相,討厭!"
"別理他!"卡達安撫母親,對從後院駛出車子的賀妮妮揮揮手,"小姐,下次帶男朋友一起來,我請你們喝酒啦!"
賀妮妮禮貌的微笑一下,旋即駛離。沒有下一次了,卡達,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再走北橫是想忘記,沒想到卻記得更深、更牢!
他們都在同一條路上,卻陰錯陽差地錯開了,看著同樣的美景,卻同樣無心欣賞。
春天的北橫,迴盪著濃濃的寂寞。
第十章
合上厚厚的報告,席予希的心狠狠揪著。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親!
他要上賀家問個清楚!
來到賀家--
賀盼盼瞄了眼他手中的報告,說:"她有心魔。"
"心魔?"席予希瞪著她,"你在胡說些什麼?"
賀盼盼露出別有意味的笑,"那個心魔就是我們的爸爸。"
她也這麼說自己的父親?席予希忍不住開口:"伯父或者不是盡職的父親,但總是你們的父親,你們這麼說他不會太過分了嗎?"
他跟父親不是很親近,但他們始終關心著彼此。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都瞭解對方的心意。對他來說,親情是與生俱來、不可抹滅的!如果不是對幫忙調查的那個朋友有信心,這份報告就像拚命灑狗血的肥皂劇般誇張!
賀盼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絕對不只是不盡責的父親,讓我告訴你沒有報案的部分……"
聽完了她的話,席予希一陣愕然,終於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般差勁的父親。
"妮妮呢?"
"出去了。"面對他眼底聚集的火氣,賀盼盼無辜的攤開手,"我已經很盡力地把她的行蹤告訴你了,誰知道你們總是碰不到面!"
"我在這裡等。"席予希咬牙說。就不相信會等不到她!
"我媽有憂鬱症,你又老繃著個臉,我怕會嚇壞她耶!"喔喔,被瞪了。賀盼盼還是皮皮的說:"她現在應該在觀光局交件,你要不要去碰碰運氣?!"
沒看過他們相處模式,不過她想這男人在妮妮面前應該不會這麼冷淡才是,要不然他帥歸帥,但老掛著嚴肅的表情實在讓人不想靠近。
正因為他對妮妮是特別的,她們才放心把妮妮交給他……至於剩下的,就讓她來吧!
看到她拿起皮包往外走,席予希問:"你要去哪裡?"他看得出來她彷彿下了什麼決定似的。
賀盼盼回頭,輕鬆地說:"去解決一件事。"總要有人去解決的,換她來做不孝女吧!
"你--"席予希看著佯裝輕鬆的她,擔心她又會做出傷害到自己的事。
從報告裡知道,她的手筋曾經被自己切斷,那道刀疤看來實在怵目驚心!
"別擔心。你還是把心思放在怎麼勸回我妹妹吧!再見,祝福你們。"
她說的祝福像訣別!席予希走到門邊,只來得及看到她駕著車子疾駛而去。
擁有這種不負責任的父親,賀家三姐妹都承受著同樣的煎熬……
現在先去找妮妮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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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妮妮送件到觀光局,正等著比稿,等著等著又想到他。
媽媽說他來找過她幾次,正巧都沒遇上。面對家人眼裡的詢問,賀妮妮卻什麼都不肯說,既然決定要離開他了,多見一次便多傷心一回,於是她只能更努力地躲得遠遠的。
她一天工作近二十個小時,沒命的勞役著自己,試圖用忙碌來趕走思念。只是身體越疲倦、心裡越累,越無法抹去他的身影。
姐妹們雖然沒有明說,但應該猜到是她把爸爸藏起來了。昂貴的看護費用是一筆很大的負擔,她希望能扛得下來,至少在姐姐日後追問時,能笑著回答不需要她們操心。
只是真的好累好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當淚水慢慢聚集的時候,賀妮妮高仰著頭,拒絕讓它滴落。她沒有哭泣的時間!
"賀小姐?"觀光局的櫃檯小姐喊她。
她露出笑容才轉過身,"課長已經看完我們的稿子了嗎?"
"不,是有訪客找你。"
誰會來找她?賀妮妮一愣,轉頭看見席予希站在入口處,她無法移動、無法思考,只能呆呆的看著他向自己走來。
席予希立定在她面前,沉黑的眼瞳裡滿是指責,這指責像根悶棍擊中她。她挺直腰,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這是你惟一想說的?"她的平靜讓席予希的火氣再度上揚。
她還能說什麼?賀妮妮轉身走到樓梯間,趴在窗台上,視線漫無目的地遙望著,刻意忽視身後那道瞪著的視線。
席予希走到她身旁,咬著牙說:"難道你真的沒有任何交代?"
賀妮妮聽出他聲音裡的悲傷,卻沒轉頭看他眼底的愛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我真的希望我們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但我不能。"
我也不想只做好朋友!怕嚇到她,席予希只輕輕地問:"你總是那麼的開朗、那麼的善解人意,為什麼說走就走,連當面告別都不肯?"
"這就是你的認知!"賀妮妮偏頭看著他,自嘲:"其實我不開朗,也不善解人意,我甚至很貪心,貪心的想要擁有整個你!"他瞳裡複雜的表情讓她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我以為自己能把對你的愛隱藏得很好,以為自己能心甘情願地做你一輩子的好朋友就好了,但是我錯了,我想要擁有你的全部,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
她轉回頭,趴在交握的雙手上,"走吧,不要讓我把在你心目中最後的一點好印象都給抹殺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