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傻!
理智與感情輪流割著她的心,割出一道道傷痕。懦夫!她瞪著鏡子裡的自己,想愛又不敢愛的懦夫!
賀妮妮用力的捶打著貼著大理石的妝台,手好痛,卻敵不過心裡的痛哪!
鈴--
她任由手機響著,響了好久好久,她不想接,直到它停止。
鈴--
不死心的手機繼續干擾著她,她還是沒接,任由淚水繼續氾濫。
鈴--
手機第三次響起,賀妮妮終於抹去淚痕,忿忿按下通話鍵,還來不及說話,對方便丟出一連串的話:
"你是賀德旺先生的女兒嗎?他現在在醫院裡,情況很危急,麻煩你過來處理一下。"
醫院!?賀妮妮急忙回答:"我是他女兒,請問我爸爸怎麼了?"
護士說:"你父親因為在朋友家昏倒被送到醫院來,目前情況相當危險,你可不可以過來處理一下?"
"這……"
聽出她的猶豫,聯絡許久的護士忍不住抱怨:
"賀小姐,他是你父親耶!我是不知道你們家裡有什麼問題啦,但是我剛才聯絡了你大姐,她聽完後一句話都沒說就掛掉電話;而你二姐則更糟,竟然冷冷的說'讓他去死'!如果連你也不管,那我只能報請社工處理了。"
大姐、二姐都不管!唉!賀妮妮歎氣,"我馬上過去。"問了哪家醫院後就掛上電話。
"妮妮?"程家琪找來洗手間了,"怎麼耗這麼久?"看到她臉色不對,"咦?你哭過了?"
"沒有。"賀妮妮擠出笑臉說:"只是有些頭痛罷了。"
"這樣啊?你的頭一定很痛喔!"會讓開朗的賀妮妮痛到想哭,這頭痛等級一定很強!"那怎麼辦?"
"我想是睡眠不足的關係,不然我先回去睡覺,你幫我跟大家說一聲。"賀妮妮叮嚀著,"別說得太嚴重喔,我怕大家擔心。"其實是怕他擔心。
如果他還當她是哥兒們,應該會擔心的吧!
"好吧!應該快輪到我點的歌了,那我先回包廂去羅,你先吃顆止痛藥再睡,明天就沒事了!"程家琪拍拍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賀妮妮點頭,勉強揚著的笑,直到她走出洗手間後才頹然放下。
到醫院去吧,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
賀妮妮走進加護病房,護士已經等在床前,嘴裡叨叨念著:
"賀德旺先生到院時已經沒有意識,目前無法自行呼吸,我們幫他戴上呼吸器。半個鐘頭前因為心跳停止,施以電擊急救,目前的心跳還算正常……"
她沒有細聽護士說的話,事實上,賀妮妮在看到病床上那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親時,心裡是相當震撼的!
瘦小的他身上插著許多管子,即使如此,他的手依然被束縛帶牢牢綁住,賀妮妮的眼裡蓄滿淚水,"不是沒有意識嗎?為什麼還要綁著他?"
"那是因為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扯掉身上的管子,為了他的安全,我們不得不做這樣的防護措施。"
賀妮妮緩慢的走近,被單上的血跡令人怵目驚心,那是父親扯掉管子時造成的吧!
"爸--"她輕輕地喊,怕他聽見,更怕他聽不見。想起為他跳樓及割臉的大姐及二姐,她的心裡很是掙扎,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獨自面對他!
床上的父親果然聽見了,張開眼皮,濁黃的眼睛往出聲處尋找著。
不堪的回憶歷歷閃過腦海,賀妮妮好怕,一時間只想逃避父親的注視。
但護士小姐擋在她身旁,她躲無可躲,只能駭然地迎向父親的視線。
他的視線沒有停在她身上,無神地左右移動著。
父親真的連她都不認得了!她稍稍安心,卻為了這個認知而揪心。
"我爸爸已經沒有意識了?"
"是的。"
知道他沒意識,賀妮妮終於敢看著他,然而他的孱弱卻碾痛了她的心!這個帶給她們無盡痛苦的人,真的要走到命運的終點了嗎?
她們的劫難終於要結束了!
賀妮妮稍稍鬆了口氣,卻立刻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這時護土遞來一張單子讓她簽名。
是病危通知!?
她愣然望著那張單子,喃喃說著:"情況真的這麼糟嗎?"父親曾因酗酒住院多次,但她還是第一次收到這種單子啊!
"賀先生無法自行移動、無法順利呼吸,而且沒有意識。如果情況沒有改善,醫生認為可能會成為植物人,當然,這是指生命跡象能穩定的話。希望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植物人!?淚水再度決堤,直直滴落、潤濕了手中的通知單。
她轉頭看著父親,酒精麻痺了他整個人,就算救回來了,他還是不會戒酒,然後她們得又陪他沉淪在地獄裡,不是嗎?
賀妮妮深吸一口氣,"我決定……"放棄救我父親。話還沒說完,父親的視線突然接上她的,這回他沒有視若無睹地移開,反而直直盯著她,然後
笑了。
他真的咧開嘴笑了!狂喜的賀妮妮什麼也沒想便直覺地撲上前去,"爸!我是妮妮呀,你看到我了,對不對?"
賀德旺無法說話,但他的眼光牢牢定在女兒臉上,咧著的嘴笑得很開心!
賀妮妮急切的拉著護士的手,"求求你!救救我爸爸!求求你們,無論如何要救救他!"
護士點頭,"我們會盡力的。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請醫生過來看看。"
醫生來了,賀妮妮站到一旁,看著醫生仔細的為父親檢查。
她們已經大半年不理他、任他自生自滅了,沒想到他恢復意識的剎那間,沒有怨怪、沒有責備,而是給她溫暖的笑!
醫生檢查完畢之後搖頭,"病人到院時腦部有缺氧的狀況,腦細胞很可能已經受損,因而失去知覺和運動神經功能--"
"可是他剛剛對我笑了!"賀妮妮打斷醫生的話。
家屬通常都會有這樣的感覺。醫生諒解地點點頭,"就目前看來病人確實沒有知覺,我只能說臨床上不太可能恢復正常。我們目前能做的只有先穩住他的生命跡象,其他就等奇跡了。"
賀妮妮木然走近父親,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真誠的對她笑過了!衝著這個笑,她願意繼續沉淪在地獄裡!究竟是血親,再恨再怨,在他面臨生命的關卡時還是狠不下心不理,即使他變成植物人。
******
走出加護病房,賀妮妮撥了電話想把父親的情形告訴姐姐們。
"大姐--"
還來不及說話,便被賀依依打斷,"債權人現在都在家裡,媽媽很著急,我跟盼盼決定接下出版社,暫時就我們兩個自己來做,以便將人事費用減到最低。你能幫忙嗎?"
連出版社也即將不保?接二連三的事讓她相信跟他是注定無緣的,賀妮妮作了決定,"我明天就辭職。"
賀依依知道她的心事,歎了一聲,"妮妮,辛苦你了。暫時先這樣,等穩住出版社了再回去工作,嗯?"
不想讓大姐操心,賀妮妮避重就輕地說:"沒關係,我本來就做得有些累,早就想辭職了。"
歎息聲再度傳來,不想再讓大姐內疚,賀妮妮趕緊說:"大姐,你知道爸爸又住院了嗎?"
說到父親,賀依依的聲音瞬間變冷,"上回他住院,醫生就說他的內臟都壞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戒酒就是自尋死路。既然如此,乾脆讓他順其自然,死了就算了,只有他死了,我們才能得到解脫!"
聽到她身邊傳來債權人不滿的咆哮,賀妮妮不想讓姐姐再為父親的事煩心,沒敢說出她其實已經在醫院了。
賀依依仍然察覺到小妹似乎有些不對勁,"你去醫院了,是嗎?"
"沒有,我現在跟同事在聚餐。"賀妮妮趕緊否認。
"沒有就好。家裡很亂,我要跟人家談怎麼還債,你慢慢玩,別急著回家。"賀依依又叮嚀道:"盼盼也在,沒事的。我們處理得來,別擔心。晚一點再回來,知道嗎?"
妹姐們從小就是這樣,總是無怨無悔的扛起一切,該是她幫忙分擔一些責任的時候了。
"我知道。那我晚一點回去。"大姐,我會負責照顧爸爸的,你放心,不會再讓他連累到你們的!賀依依還是有些不放心,仍是細細交代,"別去管他,聽到沒?他連媽媽最重視的出版社都能敗掉了,沒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別傻傻的心軟!你不忍心,就讓我來做壞人好了,要是有報應就由我一個人承受。"她苦笑,"至少不會全家都陪葬。"
賀妮妮裝出輕快的聲音,"我知道啦,不會管他的。你去忙吧!"掛上電話,走回加護病房,為父親辦了轉院手續,不想讓大姐她們再為了父親的事情而煩心。
過去大姐跟二姐都夠苦了,現在就由她自己承擔下父親吧!無論父親即將為她帶來什麼樣的劫難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了。
予希,總算有勇氣離開你了。
想得灑脫,心情卻是沉重的。賀妮妮站在家屬休息室外等待辦理手續,望著窗外的眼再度被淚水佔據。透過朦朧淚眼,她看到豎立在遠處的摩天新光大樓,公司就在它的斜對面,被林立的大樓重重掩蓋,一如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