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杜微始終認為就算李家要退婚,也不至於密告她的行蹤。然而梅九娘說得沒錯,如果換個身份,萬一東窗事發,至少不會累及李家。
"好吧!杜微就在此落籍為妓,從此杜尚書千金已經亡故,爾後我就是杜十娘!"淌著淚,杜微作出沉痛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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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歡院有大消息啦!
除了艷冠群芳的梅九娘,又出現了一位艷壓群倫的杜十娘!
聽說,這杜十娘是梅九娘的遠房表妹,本是富家千金,後因為兄長家產敗盡,才淪落風塵。
見過杜十娘的人都說她既雅且艷,一雙彎彎眉兒像遠山含黛,汪汪如水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似的撩人心湖,如花似玉的粉頰兒帶著誘人的酡紅,真有千般嬌、萬般媚哪!這杜十根--迅速崛起成為教坊司最耀眼的一朵名花。
可這杜十娘才一落籍,就教李申給霸住了。這李申是誰?眾人紛紛不平,原來李申是李布政使李大人的長公子,太學院的太學生。
李申透過梅九娘的介紹,對杜十娘一見傾心,半個多月來不僅耗盡千金,還連太學院都不去了,這個消息終於傳到戍守外地的李布政使耳中,李布政使三番兩次傳來家書,要兒子遠離杜十娘,偏偏李申執迷不悟,硬是違逆老父的命令。
李申剛從梅苑離開,杜微就憂心忡忡的找上梅九娘商量。
"姐姐,李申為了我跟家裡鬧的不愉快,該如何是好?"
梅九娘隨手拿起桌上的果子,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問:"你們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杜微臉兒微紅,"謹守分寸,不敢逾越。"
"很好。"梅九娘點頭微笑,"這就是我要的結果。"
杜微愕然,"姐姐的意思是……"
"我放出傳言,說你是教坊司第一名花,為的是斷了李申爾後尋芳的念頭。"
杜微搖頭不解,"除了李申之外,我從來沒有接見過其他客人,要這芳名有何用途?"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是杜微相信梅九娘一定有她的打算,而且絕對不會傷害到她。
梅九娘燦爛的笑,這丫頭就是這樣值得人疼!值得為她心機用盡!
"你想想,如果李申交往的是京城裡最富艷名的名花,那麼將來還有誰會去招惹他?"紅塵多年,只有她不要的,從來就沒有其他姐妹會來勾引她梅九娘的恩客。大家都是青樓薄命人,這是行規。
"謝謝姐姐!"杜微感激她的用心,"可是,這挹歡院裡的花費太大,李家又拒絕伸出援手,李申囊中已近羞澀,又該如何是好?"
"傻妹子!"梅九娘不客氣的輕敲了她額頂,"不收費,如何杜悠悠眾口?難道要說因為你是李申未進門的妻子,所以無償奉陪?"
"可是……"杜微仍然憂心。
梅九娘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將葡萄去皮之後送進杜微嘴裡,輕執羅帕拭去她嘴邊的漬跡。
"妹子,要穩住哪!你,沒有莽撞的本錢。"原以為風頭漸退,沒想到朝廷復又發文要追緝杜微到案。是杜家三位夫人選擇自我了斷的行徑激怒了皇上嗎?
杜微點頭。她知道自己的處境仍然危險,這也是她一直不敢將母親交給她的百寶箱拿出來的原因。百寶箱裡價值連城,一不小心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杜微明白。只是,姐姐能夠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李申耗盡積蓄,甚至忤逆父親嗎?"
"男人,對於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曉得珍惜。今日他為了你苦頭吃盡,來日才會用心呵護你。"梅九娘隔著桌子執起杜微的手,"好妹妹,姐姐要你未來幸福無虞。"
杜微感動的眼眶泛紅廬音哽咽:"姐姐……我……"
梅九娘不捨的拭去沿著她頰邊流下的淚珠,"傻瓜!你這樣教姐姐也要哭了。"
吸吸鼻頭,梅九娘說:"李布政使剛正不阿,我料想他短時間之內還無法接受杜十娘是他媳婦的事實,你們暫且避避風頭,四處遊山玩水,待有了娃娃,看在孫子的份上,他必然不會太過刁難。"
梅九娘轉身從床頭取出一隻布包,"這是姐姐多年來的私蓄,李申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銀兩了,這些錢你帶在身上以應不時之需。"
杜微聞言痛哭,慚愧的說:"姐姐,實不相瞞,我離家時母親曾經交給我一個百寶箱。請姐姐原諒杜微未曾吐露的考量。"
"嗄?"梅九娘錯愕片刻之後,旋即哈哈大笑,將手中布包妥善的塞回枕下:"那好呀,這樣我既不必破財、你也不虞吃穿,真是太好了!"她輕捏了杜微粉嫩的臉頰:"看不出你這丫頭還有這份心思!"
杜微低頭微赧,"我怕錢財露白引來殺機,所以才……"
梅九娘支起杜微的下額,正色的說:"你做得很對,要記住,就算是李申也不能讓他知道百寶箱的事,人心難測,往後姐姐不在身旁;你要懂得保護自己,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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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微的堅持下,李申終於答應跟她遠走高飛。梅九娘送他們來到江邊,離情難捨。
梅九娘借辭支開李申,跟杜微說:"真的要走?"明明是唯一的一條路,她卻覺得不安。
杜微只當梅九娘是不捨,笑著說:"只是避避風頭,不是嗎?"
"可是……"梅九娘回頭看著正在跟船東交涉的李申,嘟著嘴說:"我怕他不是好歸宿。"
杜微失笑:"這些日子來承姐姐教導,還怕李申欺負我?"
李申走過來,"十娘,我們上船吧!"伸手要攙扶杜微時,她卻先一步讓已經恢復女裝的迎春攙著。畢竟是受過閨訓的千金小姐,她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戒律。
臨上船時,梅九娘又覺不妥,追向前小聲問道:"妹子,你真的認定李申當你的夫婿嗎?"
杜微遲疑著,半晌才回答:"他是爹娘擇定的女婿,而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兒。"無關感情,不過自古以來有幾人能洞房花燭前見過夫婿的呢?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船東連聲催促。
杜微安慰梅九娘:"姐姐,如若有緣,終將再見。回去吧!江邊風大。"
忍痛揮別相交甚深的好姐妹,杜微走上船,迎向不可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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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空如洗,加上杜微堅持行過婚禮才能同房,李申滿肚子懊惱的坐在甲板上。
同船一名布商孫大富,早就覬覦杜微的美色,見李申抑鬱寡歡,故意借辭親近。
三杯黃酒下肚,李申已將他與杜十娘之間的種種全盤托出。末了還對自己逃離太學院的衝動行徑悔不當初。
"李兄,如此看來,在下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孫大富故意吊胃口。
李申急忙問道:"孫兄有何意見,還請不吝告知。"
"嗯--"孫大富撫著肥厚下巴上的鬍子,"這女人嘛!到處都有,自古以來多的是紅顏禍水的警世故事。以在下的愚見,這杜十娘出身風塵,實與官居二品的李府並不相襯;再說,李公子為了杜十娘棄家逃學,這--往後日子還長,該如何生活哪!"
一番話說到李申的隱憂,他原本抱著玩玩就好的心態去接近杜十娘,不料羊肉沒吃到卻惹了一身膻!如今家裡也回不去了,又身無分文,這該如何是好?說到底,真有點埋怨杜十娘來了。
"孫兄所言甚是,只是,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還有退路嗎?"
"當然有!"孫大富拍拍他臃腫的肚皮,"要我說嘛--乾脆將杜十娘讓給我做小妾,我呢,奉上黃金百兩。李兄拿了黃金,看是要回太學疏通疏通,然後小事化無;還是遊玩一陣子,再回李府向令尊大人請罪,都挺好的,不是嗎?總好過愁眉不展吧!"
李申恍然大悟,原來這孫大富謀的是嬌媚的十娘!然而情勢已至此,他說的沒錯,十娘美則美矣,終究不能當飯吃。如果錯過這回,怕再也遇不到這麼好的價錢了。
心念既定,李申跟孫大富說:"我答應你。"
李申收下黃金,走到杜微艙房外敲門,"十娘,是我。"
迎春開門讓李申進來,一坐定,李申便將與孫大富之間的契約告訴杜微。
杜微大驚失色,"你說的是真的?"
"沒錯。"李申重重的點頭:"十娘,你該為我打算。再說百兩黃金不過是我在挹歡院付出的十分之一。我與孫公子已立下契約,明日清晨起你便歸孫家所有。"
杜微睜大雙眸,李申毫無赧意的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就是這樣了,你準備準備就是。"
杜微淒涼一笑,迷濛眼裡淨是淚水,"好個李申,你竟然簽下我的賣身契!"在挹歡院都沒有簽下賣身契的她,沒想到竟然會被他給賣了!
她指著李申斥責:"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你,不配當太學生!"
李申惱羞成怒,拂袖而去,只丟下一句話:"是你口口聲聲說要跟著我的,既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