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嫌少的三十萬塊對他而言,根本是他的全部,而他卻把提款卡大方交給她,像是交代後事一樣的要她保管好。
他這樣算什麼?交代遺言嗎?
文舒又氣又急,從包包裡拿出皮夾,把他的提款卡連同那天提出來的三萬塊全部還給他,她不要他的錢了。
「妳這是在幹什麼?」
「還你。」
「為什麼?」
「我不要你的錢。」
「為麼不要?!這是妳打工賺的錢,妳不用因為我的身份有所不同而覺得不好意思。」
「誰不好意思了!」縱使有,她也打算死不承認。許文舒只能是個勢利眼的女孩,沒有良心,沒有心肝,她才不會不好意思,更不會因為他的處境而不拿他的錢,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她一時半刻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知道,這錢她不能拿。
「那麼這筆錢妳就留著,反正我也不一定用得著。」
「你用得著用不著不關我的事。」她又不是他的誰,幹麼幫他保管這筆錢,如果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麼這筆錢也該留給他的父母親,而不是她。
「我不需要你可憐。」
是的,她曾說過,如果要同情她倒不如直接給她錢,但那是因為她不認為這世上會有人傻傻的把錢送給一個陌生人,而他這個笨蛋卻真的做了。
三十萬!
他家境又沒有好到哪去,這些錢他要存多久才有。想到這,文舒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那些錢是他自願給她的,她該做的是大方的接受,她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出這麼心狠手辣的事。
他愈對她好,她就愈是內疚、愈是羞愧。該死的,都是他,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現,她就不會變得如此古怪。
「總之這錢我不會要的。」
「為什麼?」
「因為你會長命百歲,你忘了嗎?」他是壞人、是禍害,所以他不會短命、早死。
她不要他死,文舒氣憤的把東西丟給他,趁機偷偷的把眼淚擦掉,不讓他看見,但,方家若看到了。
這個傻丫頭。
方家若忍不住想笑。人如果真能那麼簡單死掉,人生就輕鬆多了,怕的是要死不死地躺著,就像他現在這樣,靠機器維持生命,是生是死沒個定數,徒讓別人為他擔心受累,這才是罪孽。
有時候他想,或許真死了倒還乾脆些,但現在跟她說這個,只怕她也聽不進去那麼多。
「我現在這樣,妳讓我拿著一張卡跟這疊紙鈔,旁人看了准嚇死他們,所以還是妳先替我收著。」
方家若又把東西塞給她。
文舒才想說不要,他便急著打斷。「妳聽我說,這些錢不是要給妳的,我只是請妳替我保管,等我清醒之後妳再還我。我這小小要求,妳該不會拒絕吧?當朋友這麼久了,哪能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我。」
她看看他,真覺得左右為難。
「妳別再為難了,看看四周,大伙現在全拿妳當神經病看。」誰叫她老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而且還要塞錢給別人看不到的他。
文舒轉頭去看,她的四周圍真聚集了不少人,那些人全用那種看妖怪的眼光看她,怕她突然有攻擊性。
好吧,她承認,她要他拿著錢四處飄,真的會把這群沒陰陽眼異能的人嚇死。
「那我明天就把你的錢存回去。」她還特別強調「你的錢」三個字。
「隨便妳。」
「我還會把密碼改回去。」
「這也隨妳便。」他聳了聳肩,覺得她要怎麼做都隨她高興,他無所謂,倒是她今天沒事嗎?
「妳今天不用上班啊?」
「上班?」
「就是去餐廳打工啊。」
「啊!打工!」她驚聲尖叫;哎呀,她只記得要追問他的身世,竟然把要打工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要死了!「現在幾點?」
「五點二十五分。」
「五點二十五!」死了、死了,她準會遲到。文舒趕緊把東西收一收,頭也不回的跑向停車棚,牽出她的代步工具,就像踩著風火輪一樣的疾馳而去。
「妳騎慢一點。」方家若用飄的比她踩腳踏車實在快多了。她騎得賣力,他卻一眨眼就飄到她身邊,而且還氣定神閒的,一點喘的跡象都沒有。
「你不要擋在我前面啦。」她要他閃開點,雖然他只是靈魂,被她撞了也不會怎麼樣,但她還是怕撞傷他。「而且我騎慢一點就遲到了。」
「遲到就遲到,又不會怎麼樣。」
「什麼不會怎麼樣!誰告訴你遲到不會怎麼樣的?」拜託,她那個超級小氣的老闆跟老闆娘,怎麼可能讓她遲到又不對她怎麼樣!
「我要是遲到的話,他們准扣我工資。」
「扣就讓他們扣,生命比較重要。」自從發生事故,變成這副德行之後,他深深體會「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要是妳像我這樣,就算讓妳賺再多的錢都沒用。」他拿自己當例子來提醒她,但她才不聽這些,她還是覺得錢對她而言比較重要。
哎呀,他不是她,他不會懂的啦。
文舒不理方家若的警告,奮力的騎著腳踏車,一徑的往前衝,一路上她闖紅燈、走騎樓,而他則緊張兮兮的跟在她後頭。
看著她埋頭往前騎去,方家若想,他不死也會被她嚇掉半條命。
***
文舒最後還是遲到了,老闆娘站在門口堵她,臉上還掛著賊賊的笑。
「遲到一分鐘,扣妳工資一百塊。」一百塊等於文舒一小時的時薪。
「有沒有搞錯啊!我哪有遲到。」她的手表明明才六點。文舒不服氣,伸出手腕上給老闆娘看手錶上的時間。
老闆娘卻要她看店裡的掛鐘。「六點零一分,妳的手錶不准,我勸妳以後把時間調得跟店裡一樣,要不然每個人都跟我來這一套,我的店還要不要繼續營業下去啊?」
老闆娘說得理直氣壯,活像自己多有道理一樣。
他媽的,說這屁話,文舒忍不住生氣,因為她手錶的時間明明是照著店裡的掛鐘調的,在今天之前,兩個時間是分秒不差,他們一定是看準了她今天會遲到,因為她每次來都會提早個半個鐘頭,所以才把店裡的掛鐘調快。
可惡,竟然連這一百塊都要A !他們這一家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小氣。文舒看著老闆娘扭著大屁股得意揚揚的出去,心裡升起一股氣。
「去跟她說妳要請假一個小時。」方家若在旁邊給她出主意。
「我為什麼要請假?」
「反正妳都被扣一百塊了,這個小時就算是工作也等於白做工,妳何必便宜他們這種人?」
「哎呀,你不懂就不要亂出餿主意,如果任意請假的話,老闆會辭掉我的。」
她雖覺得心灰意冷,但還是很認命的蹲在牆角洗碗。
一到吃晚飯的時間,她可就忙不過來,現在沒時間跟他哈拉得洗碗,因為待會兒人潮一來,老闆娘一定又會調她出去當跑腿、端菜的,而廚房又等著用盤子、碗筷,那才真是欲哭無淚呢。
「這種工作不要也罷。」
「你少在那說風涼話,什麼不要也罷,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多需要這份工作。」她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女孩子,除了幫人洗碗、打雜之外,還能找到什麼好工作?「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話。」她真怕他的烏鴉嘴一語成讖,把她的工作給弄砸了。
文舒認命又認分的態度讓方家若覺得老天爺真是待她不公。
明明是個認真又努力的女孩子,生平也沒做過什麼虧心事,為什麼年紀小小就得接受這些磨難?
父親那樣也就罷了,出來找事做又遇到這樣的老闆,一家子都是坑人的個性。
這時候他忍不住要懷疑老天爺真是不長眼。
「我出去一下。」方家若飄呀飄的,就要晃出去。
「嘿!」文舒連忙站起來,沾著泡泡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趕過來叫住他,「你要去哪裡?」
「秘密。」他笑笑地回答。
哼,不說就不說,她也不希罕知道,文舒一被人拒絕,態度馬上就變得比那人還要跩.
「你不是說要幫我洗碗嗎?」她拿他先前的話強要他留下。
她早就習慣了一邊洗碗他在一邊吵她,習慣她的身邊有他在的日子,討厭他現在這樣動不動就不見人影。
「我等一下再幫妳洗。」方家若給她一個微笑。
「等一下是什麼時候?」她睨著他,不相信他的說詞。「你的等一下該不會是等我把碗盤全都洗好的時候吧?」
「把我想得那麼奸詐有心機?」他笑得如沐春風,好像剛剛那句話是在誇他不是損他一樣。
這個人腦袋真的有問題。
文舒懶得理他了,她躲回角落洗碗,等著看他的等一下是什麼時候。
她才蹲下去不到五分鐘,前頭就傳來尖叫聲。
發生什麼事?失火了嗎?
她邊扶手,飛快的跑出去,只見餐廳裡的客人雞飛狗跳的,說什麼蟑螂怎麼樣又怎樣的。
「怎麼回事?」文舒站在大廚的身側,小小聲的問他。「老闆娘怎麼在跟客人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