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靳無聲的走進這間特別的病房,凝視著床上尚未清醒的女人,心想,很像,但——不是她!
昨天雷雯華剛被送進來時,初見她的那一剎那,他震驚得無以復加,差點連手術都無法進行。她的臉上雖佈滿淤青,但那熟悉得令他心痛的五官仍是令他顫抖。
從史爾傑的口中他得知了她的基本資料——婚姻暴力,二十四歲,育有一女,姓名是雷雯華。
早知道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她」早在強說愁的年歲裡便永遠離開人世了,幾年了?呵!他也模糊了,人的記憶總是敵不過時間的流逝。
為何這個雷雯華會有如此類似「她」的長相?而她們的際遇,又是如此的相似!一個是家庭暴力下的犧牲者,一個是婚姻暴力的受害者,只是……雷雯華比「她」幸運多了,至少雷雯華即時被人救了出來,而「她」……卻是太遲了。
床上的人不安的動了動,眉頭緊蹙,拉回了風靳飄遠的心神。他退離床畔,轉往另一邊特別設置的嬰兒病床。
楊心憐,一個可憐的嬰孩,甫出世便得承受父親的暴力迫害,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她的未來該是光明的,至少她的年紀尚小,應不至於讓這段陰影影響到她的人格發展才是。
他簡單的替楊心憐做個檢查。嗯,一切都很正常,比她母親好多了,除了一些淤血之外,並無多大的傷害,想來是母親竭盡心力保護的結果吧!
察覺她似乎要哭出聲來,風靳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輕柔的拍撫著。而她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充斥在他的鼻間,奇異的安撫下他這兩天異常緊繃的神經。
吐出一口鬱積在胸口的悶氣,他放鬆心神的坐在椅子上,低聲輕哼著催眠曲,拍撫著她的背,直到她又沉沉睡去,不再蠢動。
將她重新放回床上,風靳正準備離開,一轉身,卻不期然的對上一雙尚未完全清醒的瞳眸,便快步的走向雷雯華。
「你醒了?」他低聲的問,一邊開始做一些例行的檢查。
「你……是誰?」雷雯華啞著嗓子,帶點疑惑、帶點驚慌的問。
「別怕,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被送來醫院,記得嗎?你被救出來了,放心,你和你女兒都安全了。」他察覺到她的不安,連忙安撫著。
「安全了?憐憐呢?憐憐……」她驚慌的想找女兒。
「別慌、別慌,她就在旁邊,睡得正香呢!」他指著隔壁那張特別設置的嬰兒床。
雷雯華將視線移向女兒,久久才終於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對,我們安全了,憐憐沒事,剛剛我還看見天使抱著她在哄她睡覺呢!天使還唱著催眠曲……真好聽……」她的聲音漸漸轉小,眼睛慢慢的闔上,不久,她睡著了,嘴角還含著一抹微笑。
天使?訕笑一聲,風靳替她拉好被子,再次悄聲無息的退出病房。
天使?若讓「神鷹」知道他被人稱作天使,肯定會笑話他一輩子,「銀鷹」和天使?呵……還真是天壤之別啊!若要形容「銀鷹」,那也只能說是惡魔的化身或是披著羊皮的狼,但所有的形容詞,絕對都與天使沾不上邊的。
天使?哼!天使全是一群傻瓜!
風靳嘴裡咬著筆頭,讓整枝筆上下甩動著,心不在焉的看著手裡的病歷。終於,他將手上那份已經看了半個小時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病歷丟到桌上,煩躁的用手爬爬頭髮,吐掉嘴裡的筆,站起身走向窗口,望著樓下花園草坪上的病人和家屬。
他眼裡看的是來來往往的人,腦海裡卻浮現雷雯華那張佈滿淤青略微腫脹的臉。這麼一張臉實在稱不上漂亮,反而有些礙眼,但奇怪的就是它竟這麼不時的躍進他的腦裡,揮都揮不掉,弄得他昨晚一整夜都心神不寧,煩躁不安。
他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自己有這種失常的舉動,是因為過去的一縷冤魂,是因為雷雯華有一張酷似「她」的臉蛋和雷同的遭遇,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對她特別在意,但這沒什麼,只不過是往日的記憶又再作祟吧!
為自己的失常找到原因後,風靳的心情瞬間輕鬆許多。
「叩、叩」辦公室的敲門聲拉回了他的思緒。他坐回椅子,重新拿起桌上的病歷後才道:「進來。」
門應聲而開,一名嬌俏的白衣天使探頭進來。「風醫師,下午的門診時間到嘍!」高怡馨帶著甜美的微笑提醒風靳。
他抬手看看時間。可不是嗎?下午的門診時間真的到了,他竟然浪費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在胡思亂想!
「謝謝你,Miss高。」風靳禮貌性的淡笑,道了聲謝,而後站起身走出辦公室,和高怡馨一起走向門診室。
「對了,Miss高,六一○○特別病房的病患今早情形如何?」
「六一○○……」高怡馨翻閱了一下手上的資料,「雷小姐今早有短暫的清醒……」
「醒了?」意識到自己過度關切的態度引來她奇怪的一瞥,他急忙壓下那股急躁道:「Miss高,繼續。」
「雷小姐醒來後,得知她女兒沒事後,便睡著了。」
「嗯,知道了。」他冷淡的點一下頭。她和昨晚一樣,在得知女兒沒事就安心的睡去,這或許就是母愛吧!
「風醫師似乎對六一○○的病患特別關心?」高怡馨壯著膽子問。
「Miss高,這並不在你的工作範圍裡。」風靳冷淡的讓她碰了個大釘子。
「對不起。」她低聲的道歉,尷尬的羞紅了臉。
「沒關係。」他暗歎一口氣。Miss高的心事他不是不瞭解,就像其他單身的護士小姐一樣,她們總是用那種崇拜、愛慕的眼神追隨著他,他知道,但又能如何?由於他另一個身份的關係,也由於過去的陰影,更因為自己的無心,既然無意攀折這些花朵,他就只好裝傻當木頭了。
思及此,風靳打開門診室,開始接下來忙碌的工作。
當風靳再次來到六一○○特別病房時,又已經是晚上了。但才剛敲完門,房門立刻從裡頭打開。
「彭勳?」風靳在看到開門者是何人後著實有點驚訝。
「瘋子,巡房啊?」彭勳對他的驚訝視而不見,讓開身子讓他進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風靳不客氣的問,沒有進門的意思。
「瘋子,你別忘了這件案子是由我負責的,病人醒了,我當然要來做筆錄。」
「筆錄做完了?」
「剛做完。」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風靳,你吃錯藥啦?」彭勳疑惑的問。
認識風靳是透過史爾傑的介紹,他們皆是「鷹組」的鷹。史爾傑三番兩次替「鷹組」當說客,要自己接下「夜鷹」頭頭的位子,不過全被他推辭了。而他所認識的風靳,基本上是一個風趣、和氣的人,至少和史爾傑一比,風靳算是很隨和的了,只要不干擾到風靳個人的私事,風靳還算好相處,可是今天……他惹到風靳了嗎?
風靳被彭勳這麼一問,恍若被當頭澆了一桶零下好幾度的冰水,霎時清醒了過來。對啊,他在發什麼瘋?他狼狽的甩頭走進病房,才看到病房裡還有幾個人。
此時史爾傑、彭和小傑,全都一副看戲的表情,而雷雯華則躺在稍微搖高的病床上,正在喂女兒喝牛奶。
「怎麼大家這麼有空,全都到齊了?」風靳只好先開口,紓解一下自己的不自在。
「唷,咱門風大醫生來巡房了啦!」史爾傑戲謔地說,眼底閃動的光芒頗耐人尋味。
「我們正和雷小姐討論她出院後的去處呢!」彭輕笑。難得看到風靳失常的模樣,姑且不論為什麼,反正她也猜不透,但就這點來看是很值得玩味。
「風醫生。」雷雯華禮貌的打聲招呼。
「今天覺得如何?」風靳對他們點點頭,不理會他們眼裡那種可疑的光芒,直接上前對雷雯華做一些簡單的檢查。
「還好,胸口比較不疼了。」她輕聲的說。在他的手接近她的胸口時,她突然全身僵硬。
但除了最接近的風靳之外,沒有人察覺到。「別怕,我只是要幫你做檢查。」他壓低聲音的說,對她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雷雯華尷尬的紅了臉。她雖對自己的反應覺得對不起他,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對……不起。」雷雯華這聲對不起幾乎是講在嘴裡,沒有非常注意聽的人是不可能聽到的。
不過風靳聽到了,並且回給她一個沒關係的笑容,「你目前還不能做這種餵奶動作,胸口才不會疼,以後孩子餵奶的事交給特別護士就行了,你最好不要亂動,否則肋骨會癒合不良的。」他檢查完後嚴肅的提出警告。
「可是憐憐不喝別人喂的奶……」
「沒有可是,她總要習慣的。」風靳截斷她的話,「你再這樣亂動的話,就別想有出院的一天,你知不知道骨頭接續的地方都走位了,我不相信你不痛!」他愈說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