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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董妮

  山風吹來一陣沁人心骨的冷意,好像要把所有人的血液都凍結成冰。

  屈無常的右臂脫出了它原本的位置,連同那柄舉世名劍「血痕」一起墜入了深谷中。

  「無、常──」淚水洶湧地奔騰著,袁紫籐不停搖頭泣吼。

  屈無常的身子完全被鮮血給染紅了,就這樣在眾人眼前搖搖晃晃地跌落山崖。

  「不要,無常、無常……回來、你回來啊!無常……」袁紫籐俯地慟哭失聲。

  仇段不忍再拘束袁紫籐的行動,他心痛地放開她。「紫籐……」

  她仍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似,雙眼只看著山谷,那座埋葬了她最心愛之人的鬼域。「無常、無常、無常……」

  仇段用力一握拳、厲聲大吼:「放箭,給我放箭!」他轉身搶過一把長弓,三箭連發,第一個就取了那砍斷屈無常手臂的西荻兵士性命。

  羽箭如雨點落在對面的山崖上,西荻兵上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不多時,殘餘的數十名兵上已被誅殺殆盡。

  袁紫籐披頭散髮、心碎欲絕。「不會的,怎麼可能?不會的……」

  為什麼會這樣?仇段恨得一把折斷手中的長弓。他本來是想找屈無常一決勝負的,可是他卻在他面前為袁紫籐付出了性命……袁紫籐是仇家人、是他仇段的妻啊!屈無常卻這樣做……這樣……用他的命換回紫籐讓他照顧,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他不會死的,無常不會拋下我死去的,不會的……」她眼神迷離,不停往山谷方向爬跪而去。

  「紫籐!」仇段從後摟住了她。「別這樣,他死了,他已經死了!」屈無常,給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恥辱,甚至連他雪恥的機會也一併剝奪了,他理該恨他的,然而看了剛才那一幕,這世上還有人能恨得了他嗎?仇段幾乎可以聽見背後屬下的抽氣聲,他們每一個人都被那個癡情的奇男子給震撼住了。

  「你胡說!無常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我為妻,照顧我一生一世,他答應過的,無常──」袁紫籐掙開仇段的懷抱,往前一撲就想隨屈無常共赴黃泉。

  「別做傻事啊,紫籐!」幸虧仇段眼明手快,及時拉她一把,才免得她因一時激動而香消玉殞。

  「無常在等我呢!他在等我,我得去找他才行……」淚水襯得她瑩白的嬌顏更加憔悴,令人不忍卒睹。

  「他死了,你清醒點兒,他已經死了!」她這模樣瞧得仇段心好痛。是怎樣一番刻骨銘心的情,讓兩個非親非故的人因相愛而生死相契?

  仇段原本自認對袁紫籐的感情並不輸人,可是看到屈無常那種瘋狂的舉動後,他徹底認輸了。

  他可以為袁紫籐傾盡家產,但與國家和自己相比,她仍然只能排在第三位。而屈無常……那個瘋狂的男子,他的生命中根本就只有袁紫籐,那種狂事,除了他之外,這世上怕是再無人做得出來了。

  袁紫籐搖頭,神態是大異於平常的冷靜。「你撒謊,我知道你在撒謊,無常才不會死呢!他正在等著我去與他相會。」

  仇段背脊竄過一陣惡寒。她該不會是受創過深,瘋了吧?

  「紫籐,如知道我是誰嗎?」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壞人,想將無常從我身邊奪走的壞人。」她掄起粉拳拚命攻擊他。「壞人、壞人……」

  仇段閉上眼睛,水光在睫毛上閃動。「紫籐、對不起,紫籐……」迫不得已,他只得點住她的昏穴,讓她暫時冷靜一下。

  「為什麼要分開我們?為什麼……」陷入深沉的昏迷時,她眼中的淚依然未停,每一顆晶瑩的淚珠都是一片碎裂的芳心。

  聽著她的囈語,他只能無聲地長歎。錯誤既已鑄成,時光難道還能重返不成?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  ★  ★

  自從屈無常墜崖後,袁紫籐的靈魂就好像隨著他一起離去了。

  她不言不語、不吃不睡,成天只是呆呆地坐著,看顧她的僕人一個不留神,她就往城郊月老廟奔去。

  為防悲劇再度發生,仇段派了一隊兵士保護她,而他本身則忙著肅清西荻國派進城來的奸細。

  因為「睢陽關」位處五族交合之地,南來北往各式商品貨物都在這裡集散買賣,西荻國便是利用此一管道,每回派遣數名奸細混入,暫時按兵不動,叫人難以察覺。經過一年多後,潛入「睢陽關」的人數已達上百,再一起行動,準備裡應外合一舉攻破「睢陽關」。

  本來捉走袁紫籐只是一個障眼法,意在讓仇段失去平常的冷靜,然後,早已在城內集結完成的西荻奸細,便趁此良機開城門引西荻兵入關。

  誰知原本籌設完美的計劃,竟因屈無常的突然出現而全盤毀壞,在城內潛伏年餘的西荻奸細心有未甘,才會聯合起來欲誅殺屈無常以報大仇。

  結果就是月老廟後一場大戰的發生,屈無常受傷墜崖、生死不明,而剩餘的西荻奸細則在仇段的追擊下,被剿滅殆盡。

  查清了所有事實,仇段只能感歎造化弄人,所有的事情就這麼湊巧地撞在一塊兒了,這樣的無奈又豈是人力所能防堵?

  「唉!」他長喟口氣,望向黑暗無光的天際。今晚無月無星,濃稠的黑好像變成了天地間唯一僅存的事物,把渺小的人又襯托得更加卑微了。

  「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丫鬟春滿慌慌張張地跑進了書房。

  「是紫籐又出事了嗎?」他焦急起身。

  「小姐說什麼都要出去,我……我攔她不住啊!」

  「該死!她到底想怎麼樣?」仇段急忙地奔了出去。

  春滿跟在他身後。「小姐說……」

  「她說了什麼,你還不快從實招來。」仇段停下腳步回頭狠狠瞪著春滿。

  春滿嚇得全身發抖。「小姐說今天是初一,所以……」

  「初一之約!」仇段真想仰頭大笑,她就這麼掛著屈無常,念念不忘他們每月一次的約會!屈無常都已經死了啊,可惡──

  眼看仇段像瘋了似拚命往前跑,春滿跟在他身後,一顆心像吊了十五個吊桶。「將軍,小姐不是故意的,她……是受刺激過甚,她……」

  仇段已經來到後園,而那抹纖瘦嬌柔的身影就在那方的涼亭裡。就算四周漆黑如墨,他依然一眼就能認出那是這世間唯一令他心動的女人──袁紫籐。

  「為什麼?她為什麼從來不回頭看看我?」不夠癡狂就不叫愛嗎?他對她的心也是很真誠的啊!

  悠悠的琴音響起,如泣如訴地編織出一張醉人情網,同時困住了三個多情人兒,以致悲劇頻生,永遠無法成一雙。

  仇段緩步走近她身邊,那張瑩白的嬌顏教他看得心痛不已。她又更瘦了,纖弱得彷彿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而他的護衛不管有多麼堅強,也永遠留不住她!不是屈無常就不行嗎?

  一曲彈畢,無聲的淚悄悄滑下袁紫籐沒有血色的雙頰,將它們襯得更加憔悴不堪。

  今晚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如果屈無常沒死,天涯海角他都不會錯過這每月一次的約定,除非他沒辦法來,而那……也就代表他不存於人世了。

  他們真的這樣情深緣淺嗎?過去,她曾經兩度救他出危機,所以上天安排他還報兩次救命之恩後,便從她身邊奪走了他?

  那她呢?已經將一生的情與心都繫在他身上的她,又該如何在這炎涼的世間獨活?

  一雙厚實的大掌溫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仇段蹲踞在她面前,心痛地凝視著她。「我不行嗎?我愛你,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傷痛的淚水繼續湧出,她知道自己傷了仇段,然而愛情就是這樣沒有道理可言,在她的心裡已經裝滿屈無常的同時,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容納仇段了。

  他輕輕執起她的手。「告訴我,我哪裡不好,我會改,我願意為你而改。你忘記他,好不好?」

  忘?已經刻印在身體裡、靈魂內每一寸、每一分的感情,哪是如此容易忘得掉的?屈無常,他已經不是她的心上人,而是她的夫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僅有的另一半啊!

  「為什麼不說話?面對我,你連說話都不肯嗎?你要讓自己就這樣枯萎、死去?除了屈無常之外,你的人生中當真沒有任何人事物足以令你留戀?」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說話啊!即便你不愛我,也想想你的爹、娘、你的兄長,你真忍心叫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嗚嗚嗚……」她突然掩著臉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紫籐,紫籐!」他伸手將她擁進懷裡。「嫁給我吧,就算你要一輩子想念他也沒關係,只要讓我照顧你就夠了。」

  她驀地渾身一顫。「無常!」

  「你在說什麼?」仇段不信屈無常還活著,他墜落的地方是個鳥獸絕跡的深谷啊!從來沒聽說有人掉下去還能生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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