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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董妮

  她好煩、不安、焦躁、無助、憤怒……所有的負面如海嘯般向她襲來。她不是沒試過反抗,曾經,她很努力地咬牙忍了。她知道自己已非昔日兩手不拈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她嫁人了,已為人母親,丈夫出門在外,她便是兩個孩子惟一的依靠,她必須堅強才行;全世界的人都有資格哭泣,惟獨她沒有!

  她真的很努力了,但,怎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一個怨怪她的丈夫和兩個畏她如蛇蠍的孩子。

  「你瘋了是不是?居然打孩子!」郝樞啟眼望懷裡兩個啜泣不停的孩子,心中的怒火如濤天駭浪般湧起。

  「我……」她真的打了小然和小禮嗎?她………親手傷害了自己的孩子,她……

  「你是怎麼做人家母親的?」他憤怒的指責像支利箭,筆直射中她的心窩!

  兩行熱淚立刻奪眶而出,她沒有資格做孩子的母親,她殘忍、懦弱、沒用……她是世界上最壞最壞的母親!

  「還有,我問你,這嬰兒是打哪兒……」

  「啊——」不待他問完,她突然瘋也似的發出一陣刺人耳膜的尖銳哀鳴,撞開他,衝出公寓。

  「如新!」郝樞啟因為手裡還抱著兩個孩子,阻止她不了,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門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眼望手裡一大、一小的幼兒,約略可以猜出這兩歲大的小童便是他的大兒郝韞然,那這小的呢?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此刻小韞然已經止住哭泣了,郝樞啟試著問他:「小然,認不認得我?」

  小韞然圓睜著聰明漂亮的大眼點點頭:「爹地。」

  「好乖,小然記得爹地呢?」他開心地親親孩子的臉。

  「媽咪每晚都拿爹地的照片給我看。」孩子天真地說著。

  他倏地滿心感動,原來水如新這麼用心在教孩子,那……剛才又是怎麼一回事?「小然,爹地問你喔,這寶寶是誰家的?」他指著小韞然懷裡的嬰兒問。

  「弟弟。」小韞然天真地回答。

  「弟弟!怎麼會有弟弟?」他哪時又跟她……還讓她懷了孩子?這事兒可得找柳亦問清楚才行。他當兵期間,這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爹地,餓餓。」小韞然扯著他的衣袖。

  「好,爹地帶你去吃飯喔!不過……」他皺眉望著那哭嚎不停的小嬰兒,這小於還真吵,打他進門到現在,那雷鳴般的哭聲就沒斷過,「我們得先把弟弟哄不哭了才能去吃飯。」

  郝樞啟試著伸出手去抱那麻煩的小嬰兒,想不到他的手才碰到嬰兒服,小嬰兒沉沉的哭聲就變成尖叫了。

  小韞然趕緊摟緊懷中的嬰兒: 「弟弟不哭喔、不哭,乖,弟弟好乖……」

  怪了,吵死人的嬰兒居然在小韞然的幾句慰哄下漸漸息了哭聲;郝樞啟不覺對大兒子另眼相看:「小然好厲害,弟弟被你一哄就不哭了呢!」

  「弟弟怕。」小韞然突然發出驚人之語。

  「怕什麼呢?」郝樞啟很好奇,小小嬰兒也會聲得害怕?

  小韞然歪著頭,一副迷惑的樣子。

  郝樞啟瞭解,他的話對一個兩歲小兒而言是太複雜了,摸摸兒子的頭,他笑了笑:「小然,爹地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好。」

  他立刻一手抱起兩個小小孩童,這用餐的目的地當然就是柳亦的家了,他一定得弄清楚,他不在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將他美麗的妻子折騰得幾乎瘋狂,而他自己則莫名其妙地多了個愛哭透頂的二兒子。

  ZZ  ZZ  ZZ

  愧疚寫滿郝樞啟的臉,他終於瞭解是什麼原因害得他美麗又高貴的妻子憔悴、狼狽得一如瘋婦。

  他分發前的一場情戲叫她懷了孕,為了怕他在軍中當兵不安心,她堅持隱瞞這件事,獨自懷孕、生子、坐月子。

  可她終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再堅強也有限;在沒有任何依靠的情形下,她凡事靠自己,兼翻譯、會計,籌措不夠的生活費,日子在現實的逼迫下,過得緊張又辛苦。

  柳亦告訴他,或許就是因為母親在懷孕期間一直繃緊神經,所以新生兒才會特別神經質,一點小事就哭得震天響!難怪小然會說,弟弟怕!追根究底全是因為他沒有保護好他們母子,以至於他們如此缺乏安全感。

  而他還一回家,沒有弄清楚事情根由就對她大發脾氣,害得她傷心離家;他實在太愧對他們母子了。

  「如新。」順著家門前那條路,他不停呼喚她,「你在哪裡?快出來啊!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你出來吧!」他不知道她會去哪裡,他們沒有多少朋友,親人也因為他們私下結婚而多已斷絕聯絡,她根本沒有地方投奔。如此倉皇離家,她會躲到哪兒去呢?

  「如新,你出來吧,我求求你,是我錯了……」天色漸漸暗了,他實在很擔心她會出事。來到十字路口,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她會在哪裡?而他又該往哪兒找?「如新……」

  下意識地,他轉向了右邊,是被路對面那座蒼翠盎然的公園給吸引了吧?記得從前,她每回有事就徑往樹上躲,而這附近惟一有種樹的地方只有那公園了。

  「如新……」穿過馬路走進公園裡,他的目光不停搜尋著那一棵又一棵高聳人天的大樹。

  而水如新呢?他們不愧是夫妻,她正如他所想的,躲在公園裡的一棵大樹上。

  離家之後,她就直接跑進公園了,是積習難改吧!她總愛在樹上想心事,尋著一棵看得順眼的樹,便七手八腳地攀了上去。

  涼風吹動她散亂的長髮,漸漸地,也吹乾了她臉上的淚痕。坐在樹頂,從這裡可以遙望他們的家……那曾經是她最寶貝的地方,曾幾何時,竟窒悶得一如煉獄,叫人恨不能逃之而後快。她是個失職的母親,不敢想像,若沒有郝樞啟那赫然一吼,自己會對兒子下什麼樣的毒手?

  「唉!我真是差勁到極點。」對著樹木哀歎,不期然地想起了柳亦勸她的話。

  夫妻不僅要能共享快樂,還得能彼此分擔痛苦,她和郝樞啟的確是對相愛至深,凡事都會為對方考慮周延的模範夫妻。

  但就因為太為對方想了,在這場婚姻裡,他們完全奉獻了自己,毫無保留,以至於時間一久,精神氣力也在不知不覺間耗弱了。

  現在才懂得柳亦話中的真理,人要先懂得愛自己,才會曉得怎麼樣去愛別人!盲目的奉獻並不是真正的夫妻相處之道。

  「如果能夠重來,我一定要告訴樞啟,我好辛苦,我希望他能夠陪伴在我身邊,幫幫我……」

  似乎,上天聽到了她的懇求。 「如新!」一個興奮的聲音自樹底傳了上來。

  她愕然一低頭: 「樞啟?」忘了身在樹頂,她情不自禁站起,卻也在臂部離開樹幹的同時,整個人往下栽。

  「如新——」

  第七章

  一如前幾回,他的臂彎總是她最終的落點。水如新穩穩地掉進郝樞啟懷裡。

  「樞啟?」疑惑的眼眸困鎖在他身上,奇怪,他怎知她在這裡?

  他二話不說,先緊緊摟住她、確定她的存在不是幻想後,那飛揚劍眉立刻打了十幾個死結。

  「該死!你想嚇死我不成!」

  「我……」淚水浮在水如新的眼眶中,她不住地抽噎,「樞啟,真的是你,嗚嗚嗚……我好想你……」

  「傻瓜!」瞧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有再大的火也給滅了。郝樞啟抱著她,尋一張長椅坐下:「你瘦了好多啊!對不起,害你受苦了。」心疼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吻,她再也忍不住地抓著他前襟嚎啕大哭。

  「哇!你一不在,人家就好可憐……」她在他懷中哭出了心底沉積良久的委屈與悲傷。

  他不語,只是抱著她、吻著她,聽她訴盡所有慘事。為她的辛苦心憐、為她的難過感傷……這兩年的分別終究是太久、太久了,在他們各自的心中都劃下了一道深長的橫溝。

  那淚雨像不會停似的,直下了二十分鐘,他瞧她哭得快岔了氣,才開口安慰道:

  「對不起,我知道你辛苦了,你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我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你,全是我的錯,你打我吧!可是……別再哭了好不好?瞧你,眼睛都哭腫了,我看得好心疼。」

  她吸吸鼻子,抬起被淚水沖刷得微顯浮腫的小臉。

  「其實……你也沒錯啦!我剛才真的很過分,要不是你即時阻止我,我……」

  「哎!」他伸出一指擋在她的唇間,「那件事我們就別再提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心煩才會那樣,沒關係,以後有我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

  攀著他已完全成熟、寬廣結實的肩,她螓首埋進他懷裡,「我告訴你那些事不是想全賴給你保護,我們是夫妻,應該相互扶持、彼此守護才對。」此刻才體會柳亦話中的真義,過分體貼、完全奉獻的愛壓力太大,不管是施者或受者都不可能永遠承受;真正的愛是取中庸之道,有捨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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