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心中一凜。還真給這三流算命仙說中了,她正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昭明公主。
因為前些日子,愛人成親了,新娘不是她;在伴成王回京的途中,她越想越傷心,暗戀楚飄風五年,日日夜夜為他魂牽夢縈,卻落得如此下場,眼睜睜看著他娶了一個名為雲吹雪的古怪女子。
她不甘心,卻又不得不接受;一氣之下,就「落跑」了,還把自己打扮成小乞兒模樣,藉以悼念她早夭的戀情。
「那你說,我真這麼好命,何以會落到這步可憐的田地?」
陰有匡也不嫌髒,仔細揉捏著她沾滿黑泥的小手。
「我是不知道你因何要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但你指間新繭初成,可以斷定你扮乞兒的時間不過月餘。」
又說對了!小乞兒不覺對他刮目相看。
「你真這麼厲害的話……我再考考你,我現在心裡想些什麼?」
「這傢伙要猜不出來,我就將他打下桌去。」
不懷好意的詭笑凝滯在她唇角,小乞兒愕然地瞪大了眼。他又猜對了耶!
陰有匡自動跳下供桌。「這桌子是小了點兒,不夠兩個人睡,我再找個地方睡吧。」
他在廟門口找到兩片破門板拼成一張克難床,又拿了些稻草鋪上,今晚的休憩處總算有了著落。
小乞兒看著他鋪好床,橫身一躺,就閉上了眼,不再說話,頓覺有些無聊。「喂!你叫什麼名字?」
「陰有匡。」
「你四處流浪有沒有什麼目的地?」
「沒有。」
「那你明天要去哪裡?」
「不知道。」
唉!小乞兒不由歎了口長氣。這人說話總是如此簡潔,悶死人了!如果今天陪她窩居破廟的是楚飄風就好了,楚大哥幽默風趣,不時會講些笑話逗她開心;他是她見過最有趣的人,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她是那麼的喜歡他,只是……他為何不愛她呢?想著想著,她不覺紅了眼眶。
「我好可憐,都沒有人喜歡我,嗚……」
陰有匡聽到她的抽咽聲,疑惑地睜開了眼。「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要你管!」她賭氣地背過身去。「反正我是沒人愛的小乞兒。」
真是小孩兒心性!他搖頭失笑,卻也不急著去探究她的隱私,畢竟,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彼此瞭解;他希望這些傷心事她能在心平氣和的時候主動告訴他,而不是由他硬去揭開她不為人知的傷疤。
小乞兒自憐自艾了一整晚,清晨的下床氣自然不會太小。
「你跟著我幹什麼?」
陰有匡好脾氣地笑道:「我要先到鎮上去買套衣服和吃早餐,不得不走這條路啊!」
「是嗎?」小乞兒正有氣沒地方發呢,現在有個出氣筒自動送上門來,她哪會不好好利用?她故意去踩路旁的小水窪,讓污黑的泥水四濺,瞧著他腳上的白鞋變黑鞋,她高興地笑彎了腰。
「沒關係,你盡可以再跟得近一點兒。」詭計得逞,她開心地屆起一隻腳,又蹦又跳地往前跑。
只可惜陰有匡這個人對於穿著打扮一向少去注意,即使一身污泥,他仍舊悠然自得地邁著他特有的流暢步伐,朝鎮上走去。
才進市集,又瞧見了那名小乞兒,可見他們真是姻緣天定。
有小乞兒在的地方就一定有騷動,陰有匡啼笑皆非地望著她在客棧門口引起的爭執。
小乞兒尖銳的聲音好不引人注目。
「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臭店小二,我有錢,為什麼不賣我饅頭?」
「咱們店裡的上好饅頭是專賣給有錢大爺的,你這種髒兮兮、狗都不如的小乞丐去吃垃圾吧!」店小二說著,還啐了小乞兒一口。
陰有匡看得直搖頭,嫌貧愛富古今皆同。
店小二的一番輕蔑可把小乞兒給惹火了,她細竹棒一挑,整籠剛出爐的白細饅頭立刻落入泥地變成黑饅頭了。
「你這個臭乞丐,膽敢弄髒咱們的饅頭,我非把你扭送官府不可!」店小二看著一籠饅頭就這樣毀了,惱得頭頂冒煙。
「來啊,我怕你不成!」小乞兒掄著竹棒,朝店小二身上又劈又打。
「臭乞丐!」店小二不甘被打,隨手操起一旁的掃帚就要反擊。
突然有人喊了聲。「小二結帳。」
這可不行,才賠了一籠饅頭,要再失了店裡的客人,他非給掌櫃趕回家吃老米飯不可。「臭乞丐,有種別走,老子結完帳再來同你算帳!」小二匆匆丟下小乞兒,走進店裡欲幫客人結帳。
「不要臉,沒打完就跑的膽小鬼,你給我出來!」小乞兒不甘被拋下,竹棒一揮就想衝進店裡找碴。
「別亂來!」陰有匡突然出現,拉著她退出戰局。「還不快走?」剛才喊「小二結帳」給她製造脫身機會的正是他。
「你幹什麼?」小乞兒的火氣還沒消呢!「別妨礙我教訓那個目中無人的店小二。」
「你已經毀了人家一籠饅頭,還想怎麼樣?」陰有匡更加用力擒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是他先罵我的。」
「可是你無端端糟蹋這麼多食物,難道就沒錯?」
「我是氣不過小二狗眼看人低。」每當在這時,她就好想念楚飄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沒人敢欺負她,誰要是敢對她不好,楚飄風都會連本帶利地幫她討回來。
不像現在,她一個人孤苦伶仃,被欺負了,也沒人幫她,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好可憐。
她吸吸鼻子,眼眶登時紅了起來。
「你不是有銀子嗎?」陰有匡瞧她這副委屈樣,不覺有些心疼。
「我當然有銀子,有很多很多。」她抽咽,就因為有錢還被人嫌,才更叫人生氣啊!
「喏,看到左邊那個賣燒餅、豆漿的老婆婆沒有?」陰有匡指著街角一個不起眼的小攤販。「我瞧那婆婆和小姑娘都是善心的好人,咱們有錢為什麼要給勢利眼賺?還不如去光顧好心人。」他執起她的手,朝街角走去。
「他們不會趕我嗎?」其實流浪江湖這些日子以來,像店小二那種白眼,她已不如碰過多少回了。
以她公主之尊,大可就此回宮去,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但她一直投有;心裡擱著很多事想不通、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以前過的好日子有些不妥,卻又不知癥結何在?
她很茫然,又有一點自暴自棄,於是小乞兒的流浪生涯就一天又一天地過下去了。
「婆婆,這燒餅怎麼賣?」陰有匡立在攤販前問道。
老婆婆一雙慈祥的眼將這落魄的一大一小看了個遍,隨手包起了兩張餅。
「送給你們吃吧!不要錢。」
「咦?這怎麼可以?」陰有匡可不好意思吃白食。
「沒關係的,出門在外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老婆婆又心疼地望了小乞兒一眼,開口喚孫女。「翠花,盛碗豆漿出來給這位小哥兒解解渴。」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迅速捧著一碗豆漿來到小乞兒面前。「喏!」
「給我的?」這種免費招待,小乞兒還是第一回遇到,不覺有些赧然。
「是啊!」小姑娘羞怯一笑,將豆漿推進小乞兒手裡。
小乞兒愣愣地接過豆漿,卻不曉得該如何回報這對祖孫的好心。
「你的錢呢?」陰有匡突然輕扯了小乞兒的衣袖一把。
「在這裡。」小乞兒自懷裡掏出一錠一兩銀子的小元寶。
陰有匡將元寶夾在兩指之間,在接過老婆婆送的燒餅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將元寶塞進老婆婆的衣袖裡。
「婆婆,謝謝你的燒餅。」他欠身行禮。
「沒什麼。」老婆婆笑著揮揮手,轉身繼續做餅。
小乞兒邊喝豆漿、邊看著陰有匡怪異的舉動,滿腹疑雲。
「你把錢塞進婆婆的衣袖幹什麼?」
「我們吃人家的東西,不應該給錢嗎?」他等她喝完豆漿、歸還碗後,拉著她尋一處陰涼的樹蔭下休息,準備吃早餐。
「那為什麼不直接給婆婆?你把錢偷偷塞進婆婆衣袖,萬一她沒瞧見、或不小心掉了,豈不可惜?」
「婆婆都說了不收錢,你再硬拿錢給她,難免折了人家的好意;可是我們有錢就不能吃白食,所以才將錢偷偷塞進婆婆衣袖。」他把包著油紙的燒餅遞給她。「而且你放心好了,婆婆的衣袖裡縫了一個暗袋,不會隨便掉錢的。」
「你怎麼知道?」她接過燒餅,撕開油紙,就想用手抓餅吃。
「婆婆挽起袖子桿餅時我看到的。」他突然又一手搶過她手中的燒餅。
「你幹什麼?」到口的餅就這麼飛了,小乞兒氣得又叫又跳的。「快把餅還給我!」
「你的手都是泥巴,不准徒手抓餅吃。」說著,他轉身就把那張被她碰過、又黃又黑的燒餅給丟了。
「啊!」眼睜睜看著可口的燒餅落地,被一群不知打哪兒竄出來的野狗搶成一堆碎屑,小乞兒都快哭了。「你說不可以糟蹋食物,卻拿我的餅餵狗,你把餅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