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該道些感謝的話,不過這話也輪不到你說,那是鎮民們的辭兒。」他戲謔地眨眨眼,一顆精明過人的腦袋正不停地轉著,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沒什麼困難是解決不了的,只要他想得出辦法。
曉月和小仙兩人雙騎走進「再來鎮」,許多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兒,回盯著他們二人瞧。
遠遠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一接到他們進鎮的消息,立刻跑了過來。「唐姑娘,你可來了,咱們等你好久了,最近……」及奔至近處,瞥見曉月,這麼個丰神俊朗、謫仙似的人物,山野村民何曾見過此等人間龍鳳,不覺有些口拙,吶吶地將底下的要求給吞了回去,只能手足無措地立著。
「福佬,這位是我的朋友,慕容公子。」小仙又指著老先生對曉月道:「福佬是再來鎮的掌事。」
「慕容曉月見過福佬。」對於長幼尊卑之分,曉月倒是執禮甚明。
「哪……哪裡,公子不必客氣。」見到來人絲毫沒有一般富者目中無人的狂妄、囂張樣,福佬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沒辦法,他們這個鎮實在太窮了,窮到人們幾乎連靈魂都可以出賣,所謂「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他們能夠拋棄自尊,只求生活,但卻自卑得不敢與外人溝通。
在福佬的領路下,曉月和小仙走進了一間破落戶裡,兩支白臘燭淒淒慘慘地點在桌面上,一個婦人和兩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分別跪在門廊處,見到來人,淚水隨之淌下,硬著喉頭泣道:「唐姑娘,相公他……」家裡惟一的男人死了,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鄰居和朋友們又皆窮困,無人能幫助他們孤兒寡母?他們甚至連喪葬費用都籌不出來,只能任丈夫的屍身橫曝門板,一家人相對垂淚。
小仙紅著眼眶,酸楚地長吁一口氣,拿出二十兩白銀交給婦人。「趕快幫你家相公辦妥後事吧!」
「多謝唐姑娘,謝謝,謝謝。」母親領著兩個孩子不停地磕頭,小仙不敢受,忙閃了過去。
曉月走過去扶起婦人,眼前的難關是過去了,但以後呢?他比較擔心的是他們的未來,總不能叫一個弱女子,也跟著上山墾地吧?除非她另有某一技能,否則仍是麻煩。
「這位大娘,我可不可冒昧請問您一件事?」
婦人對於陌生人仍是有些畏懼,將兩個孩子緊緊的擁在胸前,怯怯地道:「公子請問。」
「請問大娘是否有擅長的技藝?」
「我會刺繡。」
「可有成品讓在下觀賞一番。」
「這……」婦人一股為難,家裡一貧如洗,誰還有空搞那玩意兒?每天忙著張羅三餐都不夠了。
「任何東西都可以,一小塊足矣。」曉月主要是想看看婦人的手藝是否夠得上買賣的標準。
婦人聞言,進屋半晌,取出了一塊方巾遞給曉月。
「這是我出嫁前,給自己繡的嫁妝,不知道可不可以?」
曉月接過來一看,不由在心中長歎一口氣,果然手藝平平。這種東西繡死了,也賣不到好價錢,看來大家都需要一番「職前訓練」了。
「多謝大娘,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將巾子還給婦人,又上前合十一拜,盡了對死者的禮數後,才與小仙、福佬告辭離去。
三人來到福佬家,曉月看出鎮裡的人對小仙都十分恭敬,她出的主意大家也很聽從,便將懷中行前擬妥的計劃書交給她,示意她向福佬解釋改變大家生活環境的構想。
福佬聽得大喜,惟一的問題是要開發山坡地,這點讓他心裡相當不安。
曉月看出他的憂慮,也明白這種事不能強求,只能委婉說服,遂開口道:「福佬,我們可以先在山上蓋一座山神廟,祈求山神保佑鎮民們五穀豐收,我們每年辦一次豐年祭以謝天思,這應該可行吧?」
「但經費……」
「這點由我們來想辦法。」小仙自告奮勇。
真夠熱心的,可惜不用大腦,幾十萬兩那!上哪兒籌?但她已經答應,曉月還能怎麼樣,只得苦笑著點頭。
「這事兒福佬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會辦妥的,但有一事,倒是得請教福佬,不知您對鎮民們的瞭解有多少?」
「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再來鎮』裡沒有我不認識的人。」
「那麼請問福佬,鎮裡的人除了下田農作外,可另有手工技藝?不論編、織、雕刻……什麼都可以。」曉月問道。
「公子所指的可是蓑衣、草鞋、簡易農器之類的東西?」
「差不多。」曉月點頭。
「這種東西大家都會做,但論到手藝精巧者倒是不多,兩三人而已。」
曉月心裡大致有譜了,這些人想做自營工業大概是不可能了,最好能有人來教導他們手工藝,讓鎮民們先由家庭代工做起。
他腦筋立刻動到了前「怡紅院」的姊妹們,那些姑娘皆來自天南地北,異域、東瀛的也有,人人都有一雙巧手,不論是琴棋書畫、針工繡黹、紡紗織布、印版雕刻……差不多每一個姑娘都擁有一項超絕的手工藝。
這也是曉月入籍「怡紅院」半年的貢獻,他想小姐們執壺賣笑的好光景能有幾年,待青春不再,退休後,總得有項基本的謀生技能,才不至於餓死吧?一味地傻等著有良人慧眼識英「雌」來贖身……可以!等到發白齒落,入棺材那天看等不等得到。
但如果「怡紅院」的姊妹們肯來義務相助,做個指導老師,將來製成的物品再轉交由她們代銷,這一來一往的利潤一定比與不熟悉的商行合作要高,對雙方面都有益處,應該可行。
「福佬,府上可有文房四寶?」他準備寫一封信,聯絡眾姊妹們,或者她們會贊同他這個辦法也說不一定。
「有,公子請稍候。」福佬進了內屋半晌,取來文房四寶交給曉月。「不知道這些合不合公子的心意?」
「多謝福佬。」他坐下來,研了些墨,一邊寫信,一邊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小仙和福佬。
「她們會願意嗎?」這種吃力,卻不見得有多大好處的事,可不是人人都肯幹的。小仙見多了,對於曉月的樂觀態度沒啥兒信心。
「八九不離十。」曉月笑道。寫完信,黏妥封口,將信交給福佬。「煩勞您請人將這封信送到『秋風鎮』上的『清玉山莊』交給女當家的,她看了信自會明白該怎麼做。」
「這……」福佬的心思和小仙一樣,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有做善事的好心腸。
「你們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對我的朋友有一點信心?」他咋咋嘴,垂下眼簾看起來還真有幾分落寞的樣子。
福佬嚇了一大跳,肯幫他們的人不多了,好不容易有位好心的公子願意伸出援手,可千萬別把貴客給氣跑了才好。
「我立刻去辦。」他忙一頷首,跑出屋外,找人送信去了。
福佬走後,小仙嬌嗔地睨他一眼。
「就會欺負老實人。」
「對不起。」他低下頭狀似仟悔,起身立在她身畔,輕聲謔道:「以後我再也不欺負老實人了,專門欺負你這個小美人好了。」
說完,他仰頭暢笑一步出門外,留下小仙一人在屋裡不停地跺腳、生悶氣。
「再來鎮」鎮民因感謝曉月和小仙的慈悲為懷、慷慨仗義,紛紛熱情地邀請他們留下來用晚餐。
推辭不掉,他們直在鎮裡待到華燈初上才驅馬趕回唐門,返抵家門時,都已近二更。
兩個人偷偷摸摸地沿著小路溜回秀閣。曉月這身男裝可不能叫人看見,否則小仙一身皮非得叫老太君扒個精光不可。
及到房門前,一隻手突然從黑暗的角落處伸出摀住小仙的嘴,嚇得她兩顆眼珠子險些瞪出眼眶,三魂七魄起碼飛掉一魂一魄。
「小姐,您別出聲。」紅花兒突然拉著小仙和曉月飛奔到拱門處,躲進濃密的花叢裡。
「紅花兒,你想嚇死我啊?」小仙激烈地喘著氣,手腳不由自主地打著微顫。
曉月好笑地望著她發白的粉頰。所謂「惡人沒膽」,這話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也沒錯,看小仙平日老是動手動腳、喊打喊殺的,其實她心腸最軟、膽子最小,外表裝出一副母老虎樣,卻是紙糊的,中看不中用。
「您如果知道是誰在房裡等了您一整晚?那才真要嚇死了。」紅花兒白了她一眼,主人犯錯丫環扛,早晚她和小葉子會被小姐給害死。
「難道奶奶發現曉月的事了?」這會兒小仙連牙根都打起顫來了,兩片櫻唇青得看不出一絲血色。
「不!應該是唐姑母來為兒子討回公道了。」曉月截口道。一把握住小仙冰涼的玉手,輕輕揉捏著,掌中的溫度迅速活絡她因驚駭而凝窒的血行。
「慕容公子,您怎麼知道?」紅花兒訝然問道。
「今早我才整了岳王八一頓,他老娘怎麼可能不來找回點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