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定位點,能夠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了。
君問晑坐的出租車晚了兩分鐘才到;當他趕到蝶園時,伍馡已跑過長長的花徑,正準備進門去了。
他看著她跑上台階,一點閃光倏忽炫花他的眼。他抬頭,看見一 只大大的花盆正從天而降,口口標是她的頭。
「快閃,小馡!」他大叫,同時拚命地往前跑,企圖解救心上人脫離危險。
可怎麼來得及?重物墜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饒是他拚了小命,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小馡!」聲嘶厲吼幾乎衝破心肺。「不要——」他以為她死定了,可是——彷彿夢境一般,打斜橫裡竄出一條人影,撞飛了伍馡,代她承受了重擊。巨大的花盆打在他背上,打得他嘔出一大口鮮血。
伍馡在地上翻了兩圈,緩緩坐起,呆愣地望著救她的人。
君問高適時趕到,先扶起伍馡,再搶過去查看突然出現的男子。
「這不是……」端正的五官、頎長的身型,雖然隨著歲月流逝,英挺不再,卻魅力殘存。若他的記憶沒錯,這男子該是伍家老爺,也就是伍馡的父親。
伍老爺在君問晑懷裡又咳了兩聲,緊閉的眸才一點一滴地張開。
君問晑和伍馡看見他晦暗的眼瞳,俱皆一驚;如此地無神,好似生命走到了盡頭,他恐怕命不久長了。
伍老爺睜眼後,就不停地轉動眸光,像在搜尋著什麼?
「伍先生,你覺得怎麼樣?」君問晑關心問道,同時示意伍馡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但伍老爺恍若未聞,伍馡又似呆了,根本沒人應他半句話。
「小馡?」他又喚了聲口
「啊!」同一時間,伍老爺看到了伍馡,沾滿鮮血的細瘦手爪顫巍巍伸向她。「你……你你……」
「小馡。」君問晑以為伍老爺終於認出了女兒,忙分出一隻手拍她一 下,拉回她迷失的神智。
「我……」伍馡回過神來,望著自出生就沒有親近過的父親,她曾經氣他、恨他、視他如無物,可如今他卻不惜生命救她,為什麼?他不是不要她嗎?然而,看著這樣的父親,她心頭的痛又是所為何來?
「小馡!」君問晑沉喝一聲。「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伍馡終於伸出手握住了伍老爺殷殷召喚的手。「爸……」她才想喊出心裡最深切的孺慕,伍老爺卻一句話打破了她最終的想望。
「宇蝶,我總算又見到你了」上伍老爺一口血、一個字地說著。
伍馡呆了,終究在父親的心中還是只有她的生母,完全沒有她的容身處……
伍老爺緊緊地握著伍馡的手一會兒,又開始焦急地找起了某人。「小鳳呢?小鳳、小鳳……」
那又是誰?君問晑焦急地望著伍馡。
她含著滿眶的淚站起來,哽咽地說道:「那是我繼母,我去找她,順便叫救護車。」她走了,帶著一 身的心酸與蕭索。
君問晑頓覺無限心疼,看著懷裡氣若游絲的未來岳父,想起他傷伍馡傷得那般深,他不知該氣他、還是可憐他;一顆多情種子,為了追尋自己的愛,犧牲了數個女人的人生,這是對?還是錯?
「天橫……」下一瞬間,接到消息的伍夫人一步一顫地走了過來。在她身後的則是一臉蒼白的伍馡。
「宇蝶。」伍老爺指著伍馡,像個初墜情網的青春少年郎般笑了開來。
這一刻,場中兩個女人同時鐵青了臉。孟宇蝶,不知她是個怎樣的女人,竟能在死後二十餘年,仍讓人念念不忘,想必非常地了不起吧?可她們一個後妻、一個親生女兒卻無法打從心底喜歡她,她的死亡帶走了伍天橫的靈魂,造成了她們後半生無盡的痛苦,當初,她為什麼不乾脆把他的身體也一起帶走算了。她們……好怨!
然後,下一秒,伍老爺像突然清醒了過來。「小鳳。」他對伍夫人招了招手。
伍夫人真的很不想理他,二十餘年了,她用盡生命中的一切來愛他,可她得到了什麼?一絲也沒有。
「小鳳、小鳳、小鳳……」但伍老爺卻不停地呼喚她。
心頭一時不忍,伍夫人移身過去。
伍老爺捉到她的手,很開心似地笑了。「小鳳,我見到宇蝶了耶!」
「是嗎?」伍夫人偏過頭,不想看她。
「宇蝶還是一樣年輕可愛。」伍老爺狀似陶醉地說:「可我卻老了,小鳳……唔,咳——」他又咳出兩口鮮血,才徐緩地說道:「我老了,你也老了,我們……我們一起變老了……」最後一口氣換不過來,他昏了過去。
但他最後那句話卻讓伍夫人、伍馡和君問晑一起呆住了。
「我們一起變老了、我們一起變老了……」伍夫人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半晌後,她放聲痛哭。「天橫、天橫、天橫——」
☆★☆
伍天橫死了。
伍夫人沒有哭,以為一輩子馡不會回頭望她一眼的丈夫竟在死前說出那樣的話,一瞬間,她心底的怨與恨被攪和成一攤稀泥,再也分不清什麼是怒,什麼是愛了。
伍瑛沒有哭,因為她就是推花盆下來的那個人,事情的演變讓她嚇呆了。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情不好在發脾氣。
只有伍馡哭了,卻不是因為悲傷父親的去世,而是,如果摯愛入骨的結局是那樣子,她可不可以不要愛了?
君問晑輕輕地摟著她。「愛情並非只有一種形式,你父親選擇的道路,也不會是我們每個人願意走的。」
「但我是他女兒啊!我體內流著他的血,萬一……」她不敢想像,倘若失去君問高,她能不能把持得住不瘋狂?
「可他從未養育過你,養你的是你繼母,至於教你的,是我。」他捧著她的臉,憐惜地拭著她的淚。「你認為人格的養成是先天帶來的?還是後天磨練出來的?」
她一 愣,低頭沉思。
他也不打擾她,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霎時,楊芷馨推開廳門走了進來。「你們……」
「噓!」君問晑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立刻閉上嘴巴,只以眼神問著:發生什麼事了?這一屋子的人靜默得可怕耶!
片刻後,伍馡終於想通,露出釋懷的笑容。「我知道了,晑哥哥。」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可她至少從君問晑那裡得到了一個觀念日日人應該努力去掌握自己的人生,而非讓人生來掌握自己。
雖然她還不曉得自己做不做得到,但起碼她有了努力的方向,再加上他的陪伴,她有信心不會走向如父親那般瘋狂的未來。
「呃……」楊芷馨小小聲地問。「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不過那緊繃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也因此給了她開口的勇氣。「我先說夫人交代的事,瑞士那邊的療養院我已安排妥當,夫人和伍瑛隨時可以過去,一個戒酒、一個戒毒。」
「你們要去瑞士?」伍馡錯愕問道。
伍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過去,我為逃避現實而酗酒,自己雖然得到了一時的安寧,卻深深地傷害了我最愛的人。」她雙眼輪流掃過伍馡與伍瑛。 「我是個失敗的母親,但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所以我要帶伍瑛到瑞士,直到我們都復原後再回來。不過這當然要等到君先生的案子結束後再說。」
伍馡和伍瑛都不說話,曾經受過的傷痛是沒那麼容易平復的。尤其她們一個是被虐、一個被寵到無法無天,致成大禍。
可楊芷馨卻為夫人出頭了。「你們兩個幹麼啊?以為受苦的只有你們嗎?的確,夫人是做了很多錯事,但她也盡量在彌補了。就是她請我和父親隨身保護你們、照顧你們的,否則以你們兩個亂來的性子,早不知死哪兒去了?」
伍馡和伍瑛俱皆一臉詫異。
「對不起,我確實是個沒用的母親。」伍夫人抖著唇說。「我也很想出自已振作,可我辦不到,我好累好累,我越努力,事情就越往失敗的方向走,我實在無能為力了,只好請人幫忙,我真的很抱歉。」
「別這樣,夫人,你夠拚命了。」楊芷馨一邊安慰她、一邊瞪著伍馡和伍瑛。「你們沒有資格苛求她,你們知道嗎?如果不是她,這一大座宅院、那間跨國企業全都垮了。是她挽救了數以千計的員工家庭,也是她讓你們有飯吃、有衣穿……」
她扯直喉嚨吼著,不過可惜啊!響應她的始終只有一片靜默。
最後,楊芷馨氣炸了。「你們這兩個冥頑不靈的傢伙——」
可對伍馡和伍瑛而言,跨國企業和富裕生活確實是比不上母親一記關懷的眼神。她們認同伍夫人的努力,卻無法抹平心中的傷。
「或者應該這麼說吧!」君問晑忽爾插口道。「孤立無援是種很可怕的感覺。一邊說,他牽著伍灘的手邊使勁握了一下。『想像一下,當我們遇到困難,卻求救無門,連個傾吐心事的朋友也沒有,只能躲在自己的殼裡虛張聲勢,這是件多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