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隼似的利眼突然精光一閃,準確地捕捉到那兩點熟悉的媚惑。是她嗎?那隻小母狐狸!就知道她混人方府是另有目的的,可是這麼快就沉不住氣暴露了行藏,唉呀,修行不夠、修行不夠!
另一頭,霍青蓮掠過樹梢的蓮足一滑,險些栽下樹頂。
她剛才是不是眼花了?方悠然……他發現她了?可能嗎?她全身上下包得像粒黑色粽子似,應與夜色融為一體了,他怎還能發現她?
一定是她看錯了!霍青蓮搖搖頭,為自己的失態找出了借口,打死不相信那個瘋男人有此好本事可以看穿她。
方悠然依舊透過窗戶觀察她,她是偽裝得很好,可惜那雙眼珠兒了,他只要觀准那點光便能約略捕捉到她心裡百轉的情緒。
他輕佻眉,一抹壞壞的邪笑勾在唇畔。霍青蓮,他與她是和定了,光憑她將他當瘋子耍那一段,他就有理由糾纏她一輩子……
一輩子?似乎是個不錯的決定,她的狡猾與多變,足令他一生歡欣而不無聊,那麼糾纏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霍青蓮忽感一陣惡寒自腳底升起,漸次凍僵了背脊。「今晚天不吉、地不利,我看還是算了,先打道回府,明日再來。」她邊打著寒顫兒,迅速地溜回客房。
直到那抹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身影消失,方悠然關上窗子,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有趣、有趣,哈哈哈……實在是太有趣了!」
「大哥!」方自在濃眉深鎖。「你該不會是真傻了吧?」
方悠然擺擺手。「自在,不是大哥小氣,不過你本性太認真了,大哥此刻這種心情你是無法理解的。」
方自在橫他一眼。「瘋子的心情自然只有瘋子懂!」
方悠然笑著。他是瘋子嗎?再與霍青蓮胡混下去,他或許真會瘋了,但絕對是瘋得很快樂、很開心;她值得他瘋!而這份滋味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論是他口舌再利,或是自在再聰明,不是當事人就是無法體會當中真味。
「咱們再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吧!你說我藉裝傻逃避官職之後,於書令怎麼了?」
「知道害你受傷那枝箭是於書令射的之後,皇上就降了他的官,直到你成癡的消息傳出,皇上更直接將他罷黜掉,並下了命令,若確定你永遠無法康復,便砍了他給你抵命。」
「嘖、嘖!」方悠然長歎口氣。「皇上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我又沒死,說什麼抵命。」
方自在不贊同地搖頭。「皇上可不這麼想,他認為於書令一箭折損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是兇手,按大唐律例,當斬。」
方悠然十指在桌面上輕敲著。難怪於依人會連名節都不顧,想盡辦法混入他家,事關老父的性命嘛!
然而,他卻忍不住懷疑起皇上的真意?十五歲認識李隆基,兩人相交也有十餘年了,皇上一直聰明又仁德,會因為於書令的一時失手就取人腦袋嗎?這太悖離皇上平時的行事了,使他不得不猜測皇上是否也在疑心他的癡呆,便藉於書令的命來試驗他?
果真如此,他更不能洩底了,這次再給皇上捉住他的痛處,非被綁一輩子不可!
「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真要眼睜睜看著於書令死?」腦海裡浮起於依人怯弱的形貌,方自在雖受不了大家閨秀動不動就珠淚雙垂的愛哭樣,卻也打心裡佩服她為父犧牲至此的孝心。
「那你又想我怎麼樣呢?」。他倒想聽聽自在的意見。
「當然是回復健康,讓皇上看到你安然無恙,並求他放了於書令啊!」
「他人死活與我何干?我為何要為他犧牲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自由?」方悠然冷冷一笑。他本不是大善人,生性淡泊得近乎只願顧著自己,手足血脈和有趣之事是他放肆的心所容之極限了,他無意、也不想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放棄自己的快樂。
「你怎麼這麼自私!」方自在拍桌怒道。「你不是自喻為清官……」
「哎!」方悠然揮手打斷他。「那是外人胡傳的,我從不想當官兒,尤其是那勞什子清官!」
「可你也當了十幾年的官了,無數百姓自你手中得救;你既能救他們,為何不肯救於書令?」
他挑眉、放肆的笑聲響起。「什麼叫救了無數百姓?我從來無意救人,不過是沒治過黃河便去試試看!沒打過仗,就上邊疆玩一玩;沒出過海,便弄艘戰隊去耍樂,而今,朝廷裡可以玩的東西我都玩遍了,也厭極了那些繁文縟節,我非辭官不可,只要能讓我辭官,我什麼都不在乎。」
方自在面色如土,身邊幾乎已響起於依人心碎斷腸的哭泣聲。他是瞭解哥哥的,明瞭他一旦決定了某事,天皇老子也無法說動他改變主意,可是於依人……
「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旁人呢?你可曾替於姑娘想過?為了父親,她連名節都拋了,你忍心讓她連老父都沒有?」
方悠然黑眼轉了兩圈,邪笑染上唇畔。「不忍的是你吧?自在!」
方自在怒眉一豎,拍桌站起。「你曾說過我羨慕你,或許你說對了,我是羨慕你總能心想事成,但若你的心願總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方悠然,我看不起你!」話音一落,方自在踢開大門,火氣十足地飄了出去。
「嘖!叫方悠然耶!」無視弟弟的怒氣,他兀自笑瞇了眼。「看來自在是看中於家那隻小老鼠了,唉!眼光真差,那樣膽小又愛哭的女人有什麼好?」方悠然搖搖頭。「希望他不是一時的男性自尊作祟才好,不然以後一定會後悔。」想要保護弱小又美麗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但這與愛情無關,跟婚姻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自在若看不清,誤以為那樣的憐惜是愛的話,
日後有他苦頭吃了。
方悠然手撐著下巴靠在几案上,想起了霍青蓮。女人嘛,就該像那隻小母狐婆樣才夠味兒;渾身的謎、心機深沉、奸詐狡猾,教人怎麼看、怎麼不會膩,真想將她永遠鎖在身側,一輩子品嚐她帶來的樂趣。
什麼時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後吧!記得她每日過午定將自己關在房內不曉得在幹些什麼大事?明天就去瞧個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蠟燭,翻身上床。
「哦,差點忘了,還得找個機會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於依人,好歹於書令就成了親家,總不好讓他變成一個斷頭親家吧?唉呀!累喲——」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煩就少一些了。
其實要他來看,雷春花絕對比於依人更適合個性嚴謹、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碼雷春花是個豁達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於依人,雖是三個姑娘中最美,卻膽小嬌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護。
霍青蓮回到西廂,還采不及進房換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陣細細的吸啜泣聲,自於依人房裡傳出
。
聽那泣聲,既無助、又悲哀的;她心頭不覺一緊,回房換過衣衫後,又走出來,上隔壁敲了敲於依人的房門。「依人妹妹,你睡了嗎?」
「砰、砰!」房裡突傳來一陣重物落地聲。 「唉喲——」然後女子的慘叫聲乍然響起。
霍青蓮大吃一驚,等不及於依人前來開門,她手下用勁震斷了門閂,闖入她房裡。「你怎麼了,依人妹妹?」點亮桌上的蠟燭一瞧,於依人倒臥在床榻間,淒淒切切地哭個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蓮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於依人看見她,先是抿緊唇,然後一瞬間,她撲進她懷裡放聲痛哭。
「怎麼了?怎麼了?」霍青蓮被她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
「需要我幫忙嗎?」雷春花倚在門邊問道。她是在睡夢中被於依人的哭聲吵醒,才起來查看的。
豈料於依人瞧見她,驚嚇得更厲害,拚命地往霍青蓮懷裡躲去。
「看來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聳聳肩。
霍青蓮給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於依人嚇壞了,感受不到對方的誠懇,反而傷了雷春花的心。
「沒關係!」雷春花無所謂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幫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氣地退了出去。
霍青蓮又安慰了於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青蓮姊姊,我……好可怕
「做噩夢了嗎?」霍青蓮憐惜地拭去她臉上的殘淚。
於依人點點頭,又搖頭,她夢見她爹於書令被推出午門斬首。雖是夢,但那很快就會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話。
「傻瓜,噩夢做不得準的。」霍青蓮溫柔地將她扶上床鋪。「不是有句俗話,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如果
你做的是噩夢,現實上一定會發生好事的。」
於依人臉上有一抹雨過天晴的喜色。「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