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沒?」他是有能力突破重圍,但得在她不扯他後腿的前提下。
沉吟片刻,霍青蓮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殺於書令日後還有機會,今朝就先以保住方悠然的性命為優先。
「好,那就抱緊我了。」他在如雨般急下的飛箭中奔走著。「準備突圍。」一聲大喝,他脫下外袍、旋成一面盾牌,飛箭遇上布盾,竟一一被彈了開去,將眾守衛嚇了一大跳。
方悠然就利用這機會護著霍青蓮脫出重圍。「走——」
「敵人跑了,快追!」二十名守衛緊追不捨。
霍青蓮拍拍他緊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你放手,我自己跑。」
「不行,你一定會故意跑得很慢,以便引開追兵,讓我逃跑。」方悠然搖搖頭,不僅沒鬆開手,反而將她護得更緊。
霍青蓮瞪大眼。為什麼他總能猜中她的心思?
「什麼猜不猜的?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根本連猜都不必,我只消瞄一眼便看穿了。」他自大得不可一世。
霍青蓮錯愕地張開了嘴。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了,這傢伙是鬼嗎?
「低頭!」耳畔接收到利箭的破空聲,他趕緊壓低她的腦袋,豈料利箭卻擦過了他的手臂,帶起一溜血珠。
「啊!」他傷口上的血噴濺到她臉上,血色立刻自她嬌顏褪去,她驚慌的雙肩微顫。
「別怕、別怕,我沒事……」方悠然低聲安撫她。
她抿緊了唇,水霧在眼眶中打轉;鮮血讓她憶起了過往,一家死絕的慘烈、被夥伴背棄的痛楚……一波波朝她湧至,幾乎淹沒了她。
方悠然發覺她掛在他臂上的身子越來越虛軟,心頭大駭,急忙橫抱起她,提足了功力往前奔。
那些守衛們的輕功不如他,終於在追了盞茶時間後,失去了他兩人的身影。
方悠然抱著她迅速躲回方府。
她在作噩夢,汗水將她的前額都給濡濕了,她緊咬的唇也滲出一點血絲,雙拳在床板上捶得發青……但她依然不哭不喊。
為什麼要把自己壓抑得那麼辛苦?方悠然心疼地撫上霍青蓮冰冷汗濕的頸。
「你到底有什麼痛苦?不能告訴我嗎?」
他平常不是這麼愛管閒事的,卻莫名其妙地放不下她,心甘情願為她煩惱、為她受傷;這才曉得原來「情」之一字真能摧人心肝。
瞧她活得難受,他一顆心也揪得都快碎了。
「青蓮,醒醒。」沉歎口氣,他照慣例在午時喚她起身,梳洗、用膳。
她可以不說話、每日去闖天牢、將自己弄得像個活死人……他卻不能不幫她珍惜那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一條小命。
霍青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時間,神智依然存留在那片血海深仇中,視界裡儘是一片血紅。
她想動、想大叫,卻發現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任方悠然擰來一條濕巾,為她拭去噩夢留下來的冷汗,順道喚回她走失的神智。
「清醒了嗎?」方悠然帶笑扶起她,擭著她走到桌旁。「用膳了。」
她坐在椅上,呆望著滿桌清淡佳餚,方悠然的體貼盡在其中了。
他曉得她身子、精神都不好,吃不下油膩,便要廚子日日換新花樣給她弄一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但他怎能瞭解,一個心已死的人,就算給她神仙果,她也是食不下嚥的。
方悠然盛了碗小米粥硬塞進她手中。「你今晚還想去夜探天牢吧?」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她不悅的眼往上抬瞪住他。
「瞪我也沒用!你把飯吃了,我就放你出去,你不吃,我就叫人守著你,不准你踏出西廂一步,看你還怎麼去探天牢?」他不想逼迫她的,因為他也是聰明人,太瞭解聰明人鑽進牛角尖裡,想掙脫、卻怎麼也逃不出,被困死在裡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他始終只是默默守著她,任憑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有兩點就算她要跟他拚命,他也會堅持下去,那便是——定時用餐,及固定睡眠。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不睡,要不了三天就完蛋大吉了,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流血、流汗救回來的人,就這樣活活餓死、累死?那太沒價值了,完全浪費了他的血汗。
霍青蓮百班般無聊地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粥,也不配菜。
方悠然用力再歎口氣,只得認命為她挾菜,伺候她用餐,反正一個多月下來他也習慣了。不過若被外人看到一定會嚇死,訝異向來比豬懶的方悠然幾時也學會伺候人了?
霍青蓮喝完粥,放下碗,便再也不肯舉筷了。
方悠然拿她沒轍,只得喚來下人撤下吃食,轉往梳妝台邊,拾來一柄玉梳為她梳發。
他沒有男女之防,她也不在意;生命、身體之於她一如鴻毛般輕賤。自從與「黑風寨」那幫兄弟決裂後,她便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有……
頭皮上感覺到他溫柔的大掌似撫、似揉輕輕地梳著她的發,將它們梳順、編辮、結髻。多日來,她的裝扮完全出自他的手,絲毫不假借傭人,他一手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如泣如訴的低喃已然洩出了她心底的迷惘!他待她的好不似平常,他們明明非親非故的……不!親情、友情算得了什麼?利益當頭下,誰也靠不住!可是……他好幾次差點為她捨命啊!沒人會不要命的,他卻做到了,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嗎?
他一邊梳著她的發,一邊輕撫她日漸消瘦的頰。「這問題問得很好,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我方悠然竟會為你所迷?我愛上了你,如癡如醉的,見你開心,我便開心;你不悅,連帶地我也高興不起來。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為俗事牽牽唸唸,徹底悖離了我的人生觀,但我卻為你變成一個俗人了,為什麼?你若知道原因請你告訴我。」
她雙頰艷艷地盛開了兩朵燦紅的海棠,嬌憐可人。
看著這樣的她,他心跳大大地搶跳了一拍,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巴,溫潤的唇吻上她的。
她雙肩微顫,從四唇相貼中,感受到如火般熾烈的熱情,深深焚進她冰冷而僵死的心,那被抽空的身軀不期然又被他給填滿了。
這就是「愛」嗎?她不懂,沒愛過,也沒人教過她;但「愛情」能否抵擋得住金錢的魅力?萬一有一天,他也像「黑風寨」的兄弟、父親的至交好友那樣背棄她……
霍青蓮倉皇地用力推開他,她暈紅的嬌顏已為青黑所取代!她是聰明人是不?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如鏡花水月、空口泛談的情所騙,再給自己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你去愛別人,我這一生是不會再談情愛了。」她斷然拒絕了他。
方悠然大笑。「你當我是路邊的阿貓、阿狗嗎?被人隨便一句拒絕就斬斷念頭的話,我就不是方悠然了。」
自大、自私、又自我的混帳男人!霍青蓮冰凍的心湖又隱隱起了怒濤。
「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愛你的,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報,只會浪費
時間。」
「浪費是你說的,我並不這麼覺得啊!而且我敢跟你打包票,你早晚會愛上我。」方悠然什麼沒有,自信最多。
她懊惱地瞪大眼。真沒遇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偏偏他卻能攪動得她死去的心靈再度蠢動;她明明不想再涉紅塵的,想拋下一切、想離開、想死去……對於這無情的人世,她厭了,也煩了,可惡的他,為何不肯放她輕鬆?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在你入我家門之前,難道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他獨佔性地圈住她的腰。
她扭了幾下卻擺脫不掉,惡意的邪笑不禁浮上唇頰。「如果我說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婚約,一切都是我騙你的,拿來認親的那塊玉珮是我從你爹娘身上搶過來的;你爹娘會差點餓死在關外,就是因為我打劫了他們,你還會愛我?」
「打劫得好。」不意他卻拚命鼓掌、兼吹口哨的。哈!他那拋家棄子的爹娘活該被劫匪嚇嚇。「你以為在你招供之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打從你進方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曉得你在撒謊了。」
她愕然張大嘴。「但你明明……」
「不說破是因為我覺得很好玩,想跟你繼續玩下去。」他搖頭,一臉的猖狂與目中無人。「你不夠瞭解我,青蓮,如果你想要我自動離開你,得再耍狠一點兒的手段,區區一場搶劫我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但我搶的是你的親爹娘耶!」他難道沒想到,若無雷春花仗義相救,他爹娘可能已因為她的劫掠,而餓死了。
「那是你和他們之間的糾葛,只要他們不在意就好,與我何干?」他聳聳肩,反正那對玩瘋了的夫妻,大概也不會記得這件小事。
這下她可真的沒轍了,面對這樣一個沒血沒淚、無情無義的不肖子,她還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