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小弟的主治醫師,傑克。」
「亂講!」向日葵橫了他一眼。「小弟的主治醫師姓王,道道地地的台灣人,你晃點我啊?」
他愣了下。晃點?什麼意思?
「喂!你發什麼呆?我問你,是誰告訴你小弟的事?」
「小珍。」
「小珍?」她一時還差點想不起這個人。「難道是酒店裡的那個小珍?」
他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你調查我的事?」她終於想起要發火了。
崔胤風皺眉。「這事兒很重要?」
「你探查我的隱私、罔顧我的人權,還說事情不重要?」她噴火帶冒煙的。
崔胤風垂首半晌,有點兒迷糊,事情怎麼牽扯到這方面來了?他帶她來醫院不是為了人權、隱私這些事吧?
他應該……對了!他是帶她來簽同意書的。
那一天,他偶然想起小珍說過,向日葵會下海賣身全是為了籌措弟弟的醫藥費,他備感訝異,因此又上了趟酒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原來向家小弟出了車禍,腦部受到重擊,正陷入昏迷狀態,必須到美國接受手術,才有清醒的可能。
他立刻聯絡美國方面,重金聘請腦科權威傑克來台為小弟診治,等了一個禮拜,情勢終於有了轉機。
傑克同意為小弟動手術,但礙於法令規定,執行手術須有親屬簽下同意書,所以他才硬抱著她來的。
「這是傑克。」他決定略過那些不重要的旁支末節,辦正事要緊。「美國腦科權威,他將在下禮拜一為小弟動手術,取出小弟腦裡的血塊,你簽一下手術同意書吧!」
「手術?腦科權威?」她張大嘴,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唐突的狀況。
「這是同意書。」崔胤風給她一張紙、一枝筆。
她愕然回視他,他同樣看著她,漆黑的眸裡不見絲毫波動,兩、三百萬的事,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上市場買罐牛奶那麼簡單,為什麼?
她實在不懂,眼前這男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可以接受他的幫助嗎?
心裡有一個警告的聲音,教她不該無端端受人如此大的恩惠!但……回望床上昏迷不醒的弟弟,他才十七歲,還有漫長的人生尚未度過,她豈能眼睜睜看著弟弟的未來盡喪於此?
咬著牙,她在同意書上簽下了名字。
崔胤風拿回紙,跟著傑克去安排手術事宜了。
向日葵留在病房裡,握著弟弟的手,一顆心卻隨著崔胤風的離去而飛走。
她或許做了一件天大地大的錯事……經此一變,她再沒理由離開崔胤風身邊了;一紙同意書,答應的雖是弟弟的手術,卻間接繫住了他們的生命。
未來會有什麼演變呢?她搖搖頭,否認不了,一思及要與他牽扯到生生世世,她並不覺得難過,相反的,心裡是有些期待的。
在與崔胤風的糾纏不清中,向日葵的心正逐漸改變著。
***
回到飯店後,向日葵繼續半躺在床上發呆。但不論她怎麼想,都搞不清楚崔胤風這謎般男人的心思。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聞言,正在倒水喝的崔胤風疑惑地轉過頭來,他又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嗎?
她也知道自己的問話沒頭沒尾,所以進一步解釋道:「我是說你為何執意軟禁我,又花大錢請醫生為我弟弟動手術?你的目的何在?」
目的?他低下頭想了又想。他有什麼目的嗎?不就是留下她,天天看著她的笑顏,喝一碗她親手煮的熱豆漿。
「我希望你再回去賣早餐。」
向日葵聞言,驚愕得下巴掉了地,她做夢也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
「你腦子有問題嗎?我不賣早餐,你不會去別的地方吃啊?花兩、三百萬隻為了讓我回去賣早餐?你知不知道那些錢可以買多少豆漿、三明治了?」
他撇開頭,寂然不語。天下間的早餐店何其多?奈何賣餐點的人都不是她;除了她,這世上再無人可以為他貧瘠陰暗的生命注入陽光。
她瞪著他,好笑,又好氣的。這男人實在是……她真想拿把西瓜刀,剖開他那顆混蛋腦子瞧一瞧,裡頭究竟有幾條神經搭錯了線?
「喂,你說話呀!幹嗎不回答?擺酷啊?」她幾幾乎乎又要發火了。
但不論她如何逼迫,他的舌頭就像給貓吃了似的,執意不開口。
向日葵氣極,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你——」她抬頭,卻不期然地瞧見他襯衫上的一點艷紅。這是……血!莫非是她剛才咬傷他的結果?「喂,把衣服脫掉。」她動手扯他的衣服。
崔胤風嚇了一大跳,急忙後退一步。
「幹嗎?」她手插腰。「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是要看看你胸膛上的傷怎麼了,需不需要上點藥?還不快點把衣服脫掉?」
她是在關心他?崔胤風心底溜過一絲感動,不再躲避,乖乖站著,任她卸下他的衣衫。
當他精壯赤裸的胸膛出現在她眼前時,向日葵瞪大眼、摀住了嘴。
天!她怎捨得下這麼重的手?他的胸膛上浮著七、八塊紅腫,是被她的手指掐出來的;而一排清晰泛血的牙印,則是她森森利齒的傑作。那血絲才幹,凝成一大片,紅紅黑黑的,看得她慚愧萬分。
「對不起,很痛吧?」
當向日葵微抖的小手輕撫過他胸膛上的傷痕,崔胤風渾身一顫,他倒抽口氣,低下頭望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股紅潮自她的腳底升起,竄流至全身。她雙頰燒燙如火,一雙玉手卻忘然地貼在他胸上。
崔胤風只覺得一股熱流沿著她的手掌直熨入他心底,近一個月來的不安逐漸被撫平了。代之而起的是激情,他的雙手顫抖著,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她。
向日葵察覺到他黑眸裡赤裸裸的情慾,莫名地感到無奈與悲哀。他也同那些上酒店尋歡的男人一樣嗎?
「你是我的大恩人,如果你要,我願意。」
他睜圓了雙眼,心底一陣抽疼。她以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身子嗎?雖然他還不大清楚自己真正執著的是什麼,但絕不是如此輕浮的關係!
眼裡的激情褪盡,他冷著臉推開了她。如同他無法面對與他有著害母之仇的崔羽與崔傲一般,他挖空了心底的情,讓自己如一隻無心的木偶般,無情無慾便不會再受傷害。
向日葵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只知在那一瞬間,他把她推離了心房。
「如果你不要我,那我該如何償還欠你的錢?」
「你不需要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張,她沒有責任。
「不行,我絕對要還。」
「我不缺錢。」
「我知道,但我不要欠人人情,如果你堅持不收回報,我寧可帶著弟弟跳樓去。」她倔起來就像頭牛似的。
崔胤風眉間打了十幾層死結,卻又拿她沒轍。
「那……你分期付款吧!」
「我可能得賣十年早餐才還得清這筆債呢!」她歎口氣,為他的毫無金錢觀備感無力。
豈止哦!加上他為她解決租房的問題,她大概要賣二十年早餐才能還清欠他的錢。但這些事情崔胤風是不會說的,本不是愛邀功之人,他做任何事都是默默的來。「沒關係,我不缺錢用。」
「你沒關係,但我很介意。」她進浴室扭了條毛巾冷敷他胸前的傷。「這樣吧!你算我利息,而我會在去多找幾個工作,務必在兩、三年內還清這筆帳。」
找工作!他的心臟瞬間當了機。她該不會又想去酒店裡找工作吧?那怎麼行?
「你賣早餐就好了,別再去找工作啦!」
「光賣早餐一個月能賺多少?」她扳著手指像個小錢鬼。「我打算一個月還你五萬,但我還得存弟弟的教育費,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大學學費貴死了,我答應過爸媽,最少要讓弟弟讀到研究所,還有我們的生活費、房租……雜七雜八加一加,一個月最少要十萬耶!不再去找工作怎麼行?」
他歎口氣,為了自個兒心臟著想,乾脆把她留在身邊好了。「我請你吧!你來幫我工作。」
「你要僱傭我?」她這才想到,兩人認識這麼久,還不曉得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喂!你是做什麼的?怎這麼有錢?你……該不會是某集團的大少吧?」
大少?他才恢復一點生氣的臉龐,剎那間又凝凍如冰。
「我不是什麼大少!我只是個平凡人。」這還是個奢求呢!事實上他是個身份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向日葵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為他眼裡的空洞感到一絲心疼。
「算了,你是什麼人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你要請我做什麼工作?」
這問題難倒他了!他不能安排她進白氏,那堆白家人會把她生吞活剝的;也不能引她進家門,崔羽和崔傲會整死她;這一刻,他突然感到悲哀,原來自己連一個可以安心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你來當我的管家吧!薪水就剛好抵你欠我的錢。」他決定買個房子安置她,一個只屬於他與她、再不會受人侵擾的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