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你不問我,磬……常姑娘是怎麼回答的?」夜蒲小心翼翼地問。
「哼,她要怎生回答,我不在乎。」他揚唇笑得戲謔。「夜蒲,去將鋪子裡尚未賣出的版畫全都給拿回來。」
「咦?」夜蒲愣了半晌,驀然回神問道:「六少,那些版畫如今叫價都相當高,倘若現下取回,豈不是……」
沒道理將已經到手的銀兩往外推的,是不?
再者,當初也是六少說要將她的版畫放到鋪子裡賣的,怎麼現下又……六少的性子原本就善變得很,這一陣子似乎又更嚴重了些。
「那又怎麼著?」他可不缺那麼一點錢。
「但是……」老是這樣出爾反爾,他實在是為難極了。
「我要你立即去做。」他沉聲道。
夜蒲睇他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我馬上就去。」主子都這麼說了,他這個當下人的又能如何?
「等等。」他走了兩步,君殘六又喚住他。
「六少?」夜蒲喜出望外地回頭,以為他改變了心意。
「不准她再踏出府一步,更不准她再動刀,把她所有的刀全都丟到柴房去。」他不容置喙地道。
「嘎?」
/* /* /*
「為什麼?」
常磬突地站起身,手拿著雕刀逼近夜蒲。
「磬兒,你甭衝動,先將手中的刀放下。」見她逼近,夜蒲忙一步躍到大門邊,準備苗頭不對,便要奪門而出。
常磬怒瞪著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說要她著手雕版的是他,說要讓她的版畫上市的也是他,說要讓她到鋪子裡亮相的更是他,然而他現下卻不准她
再雕版畫,甚至不准她踏出大門一步……這是怎麼著?軟禁嗎?
他憑什麼軟禁她?
雖說她依舊是他府裡的管事,然而只要她將自己的事給做完,剩下的時間全都是她的,他憑什麼約束她?
她到底是哪裡惹惱他了?他為何不直接明說?
「磬兒,你甭瞪我,不是我出的主意。」哎呀,原來她柔順的模樣全都是騙人的,骨子裡還是強硬得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夜蒲的主意,然而卻是他主子出的主意。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略略猜想了下,然而猜想終究是猜想,並不等於是事實,自然不方便告訴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氣惱地將手中的雕刀往地上一扔。
夜蒲身輕如燕地移步到她身旁,忙將地上的雕刀撿起,再快步走到窗台邊將其餘雕刀和他特地找來的黃楊木板全收在懷裡。
「橫豎,現下便這麼著,到時候再看著辦,你也知曉六少的性子向來時風時雨,說不得准的,說不定明兒個一早,他便又說要你再繼續雕版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挑些較能緩和人心的話安慰她。
「你要去哪兒?」她雙眼直瞪著他。
她靠的就是那些雕刀和木板,他現下全都帶走了,她要怎麼辦?
「呃,我得要去找六少交差啊!」沒法子,主子都下令了,他除了遵從還能怎麼樣?
他天生膽小,沒法子同主子作對的。
「你不幫我?」不會吧,真的全都拿走,一件都不留?
「怎麼幫啊?」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你先告訴我,他為什麼不讓我繼續雕版啊!」總得要先告訴她緣由,她才知道要怎麼說服他。
「這……」他低歎一聲,大膽假設道:「大概是六少不希冀你離開吧!」
「可你沒告訴他,我根本就沒打算要離開嗎?」她沒有要走啊!
「我來不及說,六少便下令要我做這些事……」他看了眼抱在懷裡的雕版器具。
「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她坐在案邊,氣憤不已,「我怎麼可能會跟著那個渾球走?當年我爹落難時,他見死不救,而今發現我成了新興的版畫師傅便欲拉攏我……這種人,就算他開價萬兩,我也不會點頭!」
她可以窮、可以卑微,但是這身傲骨,是絕對不容許任何人侵犯的。
他甭以為有幾個臭錢便能打動她的心,她寧可餓死、窮死,也不會接受他那張虛偽的嘴臉!
「那位老爺也姓常,難道……」夜蒲這時才想到,當時叫價最高的那位老爺也姓常,而且一見著她,便激動得老淚縱橫,不過,說真的……哭得還真是有點假呢!
「他是我爹的堂弟。」她恨恨地道。「當年他見死不救,你說,依我的性子,怎麼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她絕對不會忘了他當初是怎麼見死不救的,她寧可一輩子都不再雕版畫,也不會成為他的搖錢樹!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層因緣哪!「我會找時間同六少說這件事的,說不準他聽完後,便會答應讓你繼續雕版畫呢!」
「是嗎?」她疑惑地抬眼瞪著他。「可他為何會不准我繼續雕版畫?」
因為怕她會離開嗎?這太沒道理了吧!
他不是向來厭惡她得緊,一見著她便非得要嘲諷幾句?
「這……」他搔了搔頭,笑得有些無奈。「得要去問六少才會知曉。」
橫豎八九不離十,肯定是同她有關,然而這事……說不得,說不得哪!
第七章
「磬兒,睡吧。」後院東側的廂房裡傳來夜蒲苦口婆心的勸說。
「不要,你叫他把東西還給我。」常磬端坐在床榻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瞪著他,絲毫不退讓。
「你不是說我盡力便可?」他哭喪著臉。
真不是他要說,可他這貼身侍衛還真難幹哪!明明只要跟在主子身邊便成,怎麼連她要睡不睡,他都得要參一腳呢?
還不都是六少下的命令,要不他何必管得這麼廣?
她睡不睡,與他何干?可他家主子卻逼他非得親眼見她入睡……他聽命於主子,主子這麼說,他自然得要這麼做。
「你盡力了嗎?」
「盡力了。」
「是嗎?」她瞇起眸子,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話。「可,他現下不但連雕刀都不還給我,甚至還將我遣到後院來,要你天天到我跟前押著我睡覺……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六少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
她真是愈來愈不懂他了。
她真的被軟禁了,但卻不懂自己為何會被軟禁。
不讓她碰版畫便罷,為何一到晚上便要夜蒲催促她趕緊就寢?好難懂,她真的不懂,但是她有點惱了。
「這……我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些不妥,你趕緊睡,我趕緊走,這不就得了?「真是的,這差事可真是難做得緊。
「這是什麼道理?」她微惱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
「雖說我習慣晚睡,然我早上的工作可是一點都沒含糊,該是我去做的事,我向來不假手於人,既是如此,我自己的時間要做什麼,哪裡輪得到他置喙,又哪裡得讓他這般管束我!」
天底下絕不會有這種道理,雖說她爹待人向來不怎麼寬厚,然而下人該歇息的時間,他可是一點都不會干預的,如今他君六少打這虛招,為的到底是哪樁?
「呃……」夜蒲吞了吞口水。唉,雖說她不當千金小姐已久,然而她一說起話來便盛氣凌人,那氣勢和神態直教他節節敗退。「主子有主子的打算,你也知道我這當下人的不好過問。」
他也有他的難處啊!
倘若可以,他也不想要做這差事啊!「我去找他問個明白。」她直逼到他面前。「現下不過才一更天,他該是尚未就寢。」
「不好吧。」他退了又退,直退到了門邊。
「要不你說,我該何時去找他?」她難得地擰緊了眉。「早上,我碰不著他,一過晌午他便不在府裡,有時甚至不回府,你說,今兒個他好不容易在府裡,倘若我不趁這當頭問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
「甭說什麼問不問,他是主子,咱們是下人,順著他便是。」不要再靠過來了,他很怕一把將她推倒,會不小心把她給碰傷了。
當然,他也很怕後頭有難防的暗箭。
「這是什麼話?」她抿緊唇,說起話來咄咄逼人。「誰說我定得要依著他不可?倘若他不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怎麼教我心服口服?」
被軟禁的人是她,她就連踏出房外都得要夜蒲陪侍一旁……這算什麼?
「磬兒,你也得要記得,六少對你可是有再造之恩,他現下不過是希冀你早點入睡罷了,你犯得著這般發火嗎?」
「哼!何來再造之恩?他派的差事,有哪一樣是我沒做好的?」她雙手環胸地睞著他。「在這兒,我不曾偷懶過,總是盡心盡力在做事,我自認問心無愧,別說得好像他給了我多大的恩惠似的。」
他給了差事,她盡力做到圓滿,算是一給一得,哪來的恩惠可言?
要說他收留她嗎?
哼,她也是吃盡了苦頭,對於他的冷嘲熱諷,她可是使盡全力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緊緊地摀住耳朵,才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當初六少可是花了不少銀兩將你自艷花樓贖身耶!想想那時,還是六少初到汴州城,百廢待興、手頭正緊的時候,結果他那時不但為你贖身,還收留了你,就怕你流落街頭、就怕你……」話到一半,他驀地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