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呢?」他再問。
「她已無大礙,不過傷口要痊癒,大概得花個把月才成。」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一開始他以為季雪梅真是水性楊花,趁著爹不在府中時勾誘仁偲;想不到竟是仁偲對她情有獨鍾,她卻以死矢志,然而到了最後,他才明白這一切竟是如此地荒唐。
季雪梅壓根兒不是爹的妾,而是因為季老爺子不由分說地將她送了過來,爹不忍心讓她再坐回頭轎回去!便暫且將她留在府中,孰知竟鬧出這一場風波,不僅她受了傷,連仁偲也失蹤數日。
因爹未妥善安排,加上他的偏私誤解,硬是將這一對鴛鴦拆散,讓他愧疚不已。然而現下一個還在床榻上下不來,一個又失了蹤影,讓他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真是急煞他了。
「老爺、大少爺……」
正當他一臉愁雲慘霧時,堂外突地傳來小廝的叫囂聲。
「找到了?」他心急地走上前。
「找到了,二少爺就在蘆花堤。」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為了趕回通報,整張臉已是一片慘白。「人呢?帶回來了嗎?」觀仁偟探向小斯的身後,卻只見他一人。
「二少爺不肯回來。」
「我不是交代你們傳令給二少爺說老爺回來了,要他趕緊回府的嗎?」觀仁偟怒瞪著他,強忍住將他掐死的衝動。
「可是小的說好說歹,二少爺卻實若罔聞,小的又不敢動武,只好先回來通報一聲,請大少爺裁決。」小廝哪裡管得了口乾舌燥、四肢無力,忙不迭地將事實說了一遍,只求大少爺別一怒之下打死他。
「即使要動武,也非把他帶回來不可!」觀仁偟怒吼一聲,隨即又道:「罷了,我自個兒去把他押回來。」
可惡,早知道是一群飯桶,他還不如親自出馬。
「仁偟……」
觀仁偟正欲踏出中堂的廳口,卻聽到身後的穿廊傳來季雪梅微弱的聲音。一回頭,她竟撐著瘦弱的身子倚在牆邊。
「你的身子尚未恢復,怎不好生休養?」觀仁偟不禁蹙緊了眉。
「我想去找仁偲。」她虛弱地說著,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
「不用了,我去把他逮回來便成,你休息吧。」他連忙走到她的身旁,卻又不敢逾矩地擁住她。
「不,我要找他……」她虛地弱道。
如今,她已經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她怎能不去找他?她明知道他會傷心,卻仍採取了最激烈的手段,他一定很痛苦的,是不?
「你……」觀仁偟歎了一口氣,「好吧。」
事情是他惹出來的,他自然得想個辦法再撮合他們兩個。
***
她寧可死也不願意陪在他的身邊,而這些錯便是從這個地方開始的,倘若他跳入這條江,她是否不會那樣決絕地離開他?
觀仁偲坐在人般高的荻草叢中,雙眼空洞地直視湍急的江水,心神益發恍惚,卻突地見到一抹令他魂牽夢繫的身影,是當初的月牙白身影,是那一張無與倫比的艷容,然而卻多了分憔悴。
是她嗎?還是幻覺?
他顫顫地伸出手,輕觸著毫無血色卻又冰涼的粉臉。
是實體!
他瞪大眼眸,望著她頸項上還包著布巾,她的傷……「仁偲,回府好嗎?這兒好冷……」話未成句淚先流。
她斂下滿是水氣的眸,睇著他鬍髭雜生的俊臉、木然無神的眸子、狼狽的身影,清灩的淚水早已決堤。
她到底是怎麼傷他的?居然把他傷得這麼深?他往日的狂放不羈、邪肆倨傲全在那一夜被她徹底摧毀。
難道他這幾天都待在這兒嗎?已經入冬了,在江邊過夜可是會凍死人的。
「梅兒,真的是梅兒?」他粗嗄地喃著。
她是來見他的嗎?為何要來見他?她不是說過寧可戳瞎雙眼也不願見他的嗎?那又何必到他的跟前?
「我們回府,我把所有的實情都告訴你。」見他仍無動於衷,季雪梅無力地坐在他的身旁,將觀元承回府之後的事說了一遍,讓他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觀老爺未將話交代清楚的後果,他們之間不再有著跨越不了的鴻溝。
觀仁偲抬起紅絲密佈的眸眸著她,放肆地道:「那又如何?打一開始我便不在意這些事情,是不?」她同他解釋那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說過她是恨他的,跟世俗壓根兒無關不是嗎?
「我不會伺候過老爺,碰過我身子的人只有你……」季雪梅虛弱地道,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解釋她當初撒下的謊。「我不恨你,我是因為身為老爺的妾,不敢造次。」
「你現下同我說這麼多,是因為同情我嗎?」是因為看不慣向來狂傲不拘的他變得如此落魄?
他分不清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了。為了他人,她可以盡其所能地去做,但到了最後,她的心底卻沒有他,被她排拒在外的人永遠是他,如令她又絞盡腦汁地解釋,她到底是圖他什麼?
「不,我是因為……」
「什麼?」他靠近她,想要望進她的靈魂裡,想要看清她真切的情感;然而他再也不敢自以為是地認為,她終有一日會投進他的懷抱。
「愛你。」她怯怯地道,聲如蚊蚋一般細微。
然而聽在觀仁偲的耳裡,卻有如山崩地裂般攝人心魂。
愛他?她說她愛他?
他的心在悸動。他仍不敢狂妄地相信,可偏又思念得發痛,逼迫著他卑微地貪求她的垂憐。
「真的?」他仍不敢相信,然而卻不斷地靠近她,直到醇厚的氣息隨著刺骨的冬風拂在她的臉上。
季雪梅輕輕地點了點頭,總算是把她的心意說出了口。
觀仁偲心跳如擂鼓,放肆而猛烈地撞擊他的胸膛,仿若要衝出他的胸膛似的竄跳著。
「那你證明給我看。」他低喃。
他不是不願相信,而是真的怕了她的拒絕,怕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怕了她看似無心的淡漠,他甚至懦弱得不敢正視她。
「嗄?」什麼意思?
季雪梅不知所措地往後睇去,發覺觀仁偟帶著一干家丁在他們的數丈之外,數十雙眼眸正專心地瞅著這裡。
她想要讓他知道她是真心的,然而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做他才會相信她。
這裡好冷,再待下去的話,他定會惹上風寒。
「吻我。」他低啞地命令。
「可是……」她羞紅了臉,不敢再睨向身後。
「你不是要我相信你嗎?那你就要證明給我看,否則要我如何相信你?」見她的粉臉宛若晚霞般的緋紅,他不禁更加接近她,止不住心中翻騰的慾望,止不住接近她的悸動。
「那……」
她戰慄不已,不只因為冷,更因為羞赧,然她仍緩緩地將唇貼在他的唇上,隨即便打算抽離,卻被他暴戾地按住後腦勺,放肆地想要吻得更深、奢求得更多。
「唔……」她想要掙扎,卻又怕扯痛了傷口,只能任由他放肆地擁緊她,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在兩人相識之處。
但是後頭……「夠了,仁偲!」
果然不出她所料,觀仁偟果真是把一切都看進了眼裡。
觀仁偲惡狠狠地瞇起眼眸怒瞪著他,暴喝一聲:「滾!」
「雪梅身上還有傷,你可不可以別那麼猴急?」觀仁偟歎了一口氣,看他已恢復往日的模樣,明白自己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不過,還好他已經先要一干家丁退下,要不然這大好春光,豈不全讓不相干的人給看光了。
「你要緊嗎?」聽觀仁偟這麼一提,觀仁偲不禁睇向她頸項上的布巾,心不由得被揪疼。
「我好多了。」她愧疚地道。
「你不會再騙我了吧?」他低哽地道,大手拂過她的傷口,不禁蹙緊眉頭。
不願再回想那一夜,她是如何殘忍地在他面前傷害自己,而他是如何離開在血泊中的她……「不會了,現下誤會都解開,不會了。」這樣一個戀她、眷她的人,倘若失去了他,要她再到哪裡尋找?
「你要記得你現下的話,別忘了我不會再放棄你,即使你再以死威脅,我也要進入黃泉找回你的魂魄。」他恨恨地喊著,想要忘了那一夜,想要忘掉讓他膽戰心驚的記憶。
季雪梅不語,只是靜靜地點著頭,任由他輕輕地吻去她的淚,在她的唇輕柔地烙下一個又一個的封印。直到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他,都是他帶給她的滿足和愛戀,她哭了、也笑了。
站在後頭的觀仁偟只能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隨即轉身離去,心裡不禁暗暗哼罵:啐,人家恩愛親密,他站在這兒瞧個什麼勁?反正仁偲自有分寸,他用不著留下來看守。他也有妻子啊,他寧可回家抱著妻子依偎,也不要在這寒風中乾瞪眼。
—本書完—
★戲譜金瓶梅系列——
1.關於觀仁偟與薛金荷邂逅及相愛過程,請看《藏金囚愛》
2.欲知尋朝敦如何以愛瓦解裘瓶靜的心防,請翻閱《探瓶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