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膳食是她以往全都不曾見過,甚至是奢想過的,但是沒有他為伴,饒是山珍海味,她也入不了口。
真是糟了,她果真是被他給養刁了胃口。
薛金荷起身,面有難色地直往外頭走去,走過穿廊、池子還有北苑的凋敝園子,不知不覺地往西苑去。
***
薛金荷茫茫然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西苑,心裡卻不斷地思忖著這裡——怪了,她曾聽觀仁偟提起,西苑是他親弟弟的住所,但她未曾來過西苑,所以沒料到西苑裡居然不見半個人影。倘若她真要離開觀府的話,想必往這裡來,再通往小側門便可以順利離開了。
「你是誰?」
一聲暴吼,驚回了她縹緲的神智。
薛金荷連忙轉身睇著來人,卻見著一張滿臉怒氣的俊臉,那五官與觀仁偟極相似,卻又比觀仁偟少了一分柔軟的儒雅,而多了一抹森嚴的霸戾。
「我——」她慌了,舌頭像是打結了一般。
糟了,難道他是觀仁偲?她沒有打聲招呼便走進了西苑,這……「我不是說過了,所有人都不准進入西苑的嗎?」他暴喝了聲,全身像是燃燒著狂焰,手一抬,便自涼亭裡頭丟出一隻玉瓷杯,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腳邊,震懾得她說不出話來。
「真是對不住,是我誤闖了這裡。」她急急忙忙地道,卻移不動雙腳。
「知道了還不快滾?」
他懾人的怒吼聲夾帶著瓷杯破碎的聲音,嚇得薛金荷白了一張不起眼的小臉,卻仍是移不開腳。
「我……」
她的心跳得急促,雙手雙腳無力,纖體顫若落葉,她真的想走,可又偏偏走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睇著他凌厲的眸子不斷地射出教人驚駭的光芒。
「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觀仁偲冷驚地瞇緊了眼眸,突地起身,宛如一陣激起的風,瞬間來到她的面前,一手勾起她尖細的下巴,突道:「你是誰?你不是觀府的婢女。」
「我是……」能說嗎?要說嗎?倘若她說她是觀仁偟的妾,他會相信嗎?「我是仁偟的妾。」她終究還是說了。
「你是仁偟的妾?」他瞠目地瞪視著她,冷傲的眸底淨是嘲諷。「就憑你?你知道自個兒長什麼模樣嗎?該不會是從來不曾見過自個兒的臉,才會撒下這漫天的謊言?」
觀仁偟是出了名的愛美人,他豈會將就一個無貌之女?
況且,他在外頭有一堆紅粉知己,皆不見他帶回府裡,怎麼可能棄鶯燕不理而就拙雀?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我是仁偟帶回來的,倘若你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他。」聽他這麼一說,仿若是在她心頭的傷口上撒了一層鹽、錐入心底般地揪疼了她的四肢百骸,侵蝕著她多情的心。
她知道她醜,但是他犯不著如此輕蔑地說出,殘忍的挖她的痛處,是不?
「問他?」他微彎的唇角上頭漾著傷人的譏誚,偎近她的臉,皆是濃郁的酒氣。「醜女人,你真是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嗎?憑你這一張臉,連要當觀府的下人都不夠格,你知曉嗎?」
他笑著,話中全是無情的諷刺,句句化為利刃刺進她早已血流成河的心頭上,疼得她痛不欲生。
「你!」薛金荷緊咬住牙,忍住幾欲奪眶的淚水。
聽他所說的話,仿若是觀仁偟所說的一般,他們兩人太相似,就連對女人評頭論足的方式也一般。
難道人的皮相便代表著一個人的一生嗎?他怎麼可以憑藉著她的醜顏,譏諷著她?
她為何要待在這地方受盡她不該得到的羞辱?倘若她是待在山上的話,讓人瞧不見這張臉,心憐的也只有自己。
他沒有讓她如此痛苦的權利。
「如何?」
觀仁偲斂眼睨著她,噙著傷人的笑意。
「求你放開我,讓我離開。」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狂顫不已的心。
「倘若我不願放開呢?」他硬是和她對上了。
橫豎他的心情鬱悶得很,找個不起眼的醜女玩弄一下,彷彿也挺有意思的,至少可以讓他暫時忘記那個寡情的女人。
「我會喊救命的。」她知道自個兒說這句話有多荒唐,畢竟人在觀府,受了觀府人的氣,卻又打算對觀府的人求救,是可笑了點,但倘若不這麼做,她不知道她還能怎麼做。
無論如何,她也有尊嚴的,並非得忍受這一切。
「喊啊。」他笑得益發張狂,俊臉更是邪佞地偎近她,見她顫抖地瑟縮著,不禁感到頗有意思,至少他可未曾見過哪個女人見到他會如此畏懼的。
薛金荷顫巍巍地想要甩開他的手,卻又撥不開他銅牆似的手臂,急得滿眶的淚水都快淌出了……卻突覺一股強勁的力道揪住了她,隨之而來的是一句難遏的暴喝聲。
「仁偲!」
觀仁偲抬頭睇向來人,勾在唇邊的笑仍是邪肆地披露著輕鄙之意。
「我道是誰,原來真是你。」觀仁偲頓了頓又道:「對了,這個醜女人說她是你的妾,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管好你自己就好。」觀仁偟一把將薛金荷護在懷裡,惡狠狠地瞪視著自個兒唯一的弟弟,想不到他竟會如此放肆。
「天,你何時改了興致,居然要這種醜女人?」不用多說,光是見兄長保護她的舉動,仿若是將她視若珍寶般地護在懷裡,他便已經明白了,只是他不懂,他的眼光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我說了,你管好自己便成!」他蘊涵著滿腔的怒氣。「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娶誰為妻,更不想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好玩還是為了什麼;但是我警告你,不要來招惹金荷,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觀仁偟不明白自個兒是在氣些什麼,但他真是快被弟弟給氣死了,居然當著他的面數落荷兒的容貌。
她是他的人,容不得他置喙!
「我自個兒的事我自有分寸,你的事我自然也管不著,不過你還是先把她管好,別讓她隨意進入我的西苑,我可不愛有一些陌生的傢伙大方地出入我的西苑。」觀仁偲突地斂笑,噙著妖詭的氣圍,直盯著兩人好似至死不渝般的親密。
「我知道了,你好自為之。」
他不多說一語,打橫一抱將金荷擁在懷裡,瞬地離開西苑。
觀仁偲斜睨著他倆的背影,再次回到涼亭裡,繼續喝著他的酒,念著那個傷他至深的女人。
***
「我不是說過要你待在東廂,別隨意外出的嗎?」一回到東廂,將她置在床榻上,觀仁偟立即怒不可遏地瞪視一臉無辜的薛金荷。「你就算是想要出去外頭走走,也該是在北苑而已,怎會晃到西苑去?」
可惡,倘若不是因為他忘了有一件東西要交給她,他又怎會折返,碰巧讓他撞見了這一幕?仁偲這一陣子的脾性古怪得很,難保他不會傷害她。倘若他沒及時嚇回他的心神的話,誰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不過是到外頭走走。」
她垂下眼,不敢睇向他盛怒中的眼;許久不曾見他發怒了,突見他如此反應,反倒是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方纔觀仁偲的話,她全都聽進耳裡了,那些尖酸的話語像是毒藥一般地沉澱在她的心底;他說的都沒錯,天下人都愛美物,美物人恆愛之,而觀仁偟會將她留在這裡,其心可疑。
觀仁偟睨著她,瞧她粉嫩的臉上是一片教人心疼的粉白,他的心不由得軟了,什麼怒氣全都在舌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要你沒事便成。」他坐在她的身旁,大手輕輕地撫上她冰涼的粉臉,心被她揪得疼楚。
薛金荷抬眼怯怯地對上他,突見他眼中的深情,心霎時狂跳不已。
他到底想要如何?為什麼又突地對她如此深情?他的眼像是兩泓幽亮的深潭,閃耀著教人心慌的光芒。
「瞧,都忘了要送給你這件東西,我才會又走了回來。」
對於她的不語,他倒不以為意,逕自桌上取來木盒,在她的面前打開,露出了裡頭琳琅滿目的首飾。
「這……」
儘管她從來不曾用過任何首飾,但她也知道這些首飾所貲不菲,而他打算把這些東西送給她嗎?
「你瞧,這只鑲著珊瑚玉的金步搖插在你的發上,必能更添你的丰采。」觀仁偟說著,順而取出一隻簪子插在她綰起的發上,再緩緩放開手,雙眼直視著她嬌羞的模樣。
這是怎麼著?
他的眼貪婪地睇著她,轉移不了凝聚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的臉蛋壓根兒不美,但為何此時的她瞧起來像是一朵深谷幽蘭般,彷彿愈是這樣子深鎖著不放,愈能夠散發出吸引人的韻致……她又像是一朵處在污泥中的搖曳菌莒,不似火艷的牡丹,卻又能緩緩地綻放著屬於她的氣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背後推著他,又像是她那雙嬌羞的眸子裡藏著致命的吸引,令他不由得欺近她,直到溫熱的唇貼附在她的上頭,他才驚覺自個兒已吻上了她,以一種無以遏抑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