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還是為了那一樁老事情。」見他神色不佳,他也不願迂迴地套問消息。「今兒個京城裡的大人又來探問大哥的杏花糕何時才出爐,我是來替大人探探,不知大哥今年的打算……」
「叫他別來煩我!」闕門矞皇想也沒想地回絕。「沄湧山莊多的是其他的生意,即使不做宮裡的買賣,仍然可以存活得很好。」
他親手做的糕餅可不是為了宮裡那群貪官污吏,也不是要他借此貢獻,以博龍心愉悅;他會親手做糕餅是為了一解璇兒的嘴饞,然璇兒已經不在了,他再做糕餅又有何用?
「大哥說的是,但只怕……」
「隨便拿一些塞塞他們的嘴,不就成了?橫豎他們也分不清上等絕品的滋味。」闕門矞皇揮了揮手,止住他的話。「倘若沒什麼事的話,你去忙你的吧。」
「大哥,你說得簡單,但是沄湧山莊大大小小的事全是我在打理,你不會覺得有點愧對我?」闕門矞夐沒好氣地喃著。他可真是命苦,打從璇兒姐姐過世之後,大哥什麼事也不管,爹只好抓他充數,可憐了他這個苦命的小弟。
「倘若太忙,不如把生意收起來。」
話落,闕門矞皇隨即轉身便走,而闕門矞夐只能站在原地發愣,瞪著雙眼,在心裡咒罵他個千百回。
***
「喂,杏花糕在哪兒?」
炎燏煌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在錢塘的市集上流轉著,一雙小手忙著抹去不斷溢出的口水。這怎麼能怪她?瞧瞧這市集,琳琅滿目的蜜餞排列在街角,還有熱騰騰的餡餅粥,沿街叫賣的酸梅棗子湯,還有冰糖葫蘆……
天啊,她不要回大別山了,她要一輩子住在這裡!
「再往前走一段便到了。」闕門矞皇的雙眼犀利地審視著。
她真的是璇兒嗎?他從來不曾在璇兒的臉上見過如此炫目的丰采,更不曾見璇兒的神色如此多變,彷彿這個世界之於她而言,真是值得留戀。
他一點也看不出她和璇兒之間有什麼共同點,除了肩上的刺青,他還有什麼依據,證明她便是轉世輪迴後的璇兒?或許是巧合、或許是他癡人說夢,但是他想賭,想賭自個兒的等待是否有了回報。
十五年的等候,他等得很累了。
「是嗎?」
天啊,她真快等不及了。身處這飛舞著杏花香的城中,她的心幾乎快要被杏花給勾去了。
不過說來也怪,這兒的感覺比大別山還要來得富裕,為何路邊還會有乞兒?
她抬眼仔細瞅著身旁來去的人,個個錦衣華麗,和蹲在街角的乞兒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思忖了一會兒,睨了一眼身旁的闕門矞皇,纖細的手隨即往左側一個自她身邊閃過、瞧來便是一副奸商模樣的人身上探去,迅速地解下他腰間的香囊,動作之快,只在眨眼之間。拿到香囊之後,她隨即放入腰間,混著人潮繼續往前走。
然,闕門矞皇隨即接過她腰間的香囊,一個轉身縱步,趕上那個人,將香囊還給他,再回到她的身旁。
炎燏煌則傻愣在原地,不敢置信他居然看到了她的動作,甚至還趁她不備之時將東西還給那個人。
「你為什麼要偷那個人的香囊?」
約走了幾步遠,闕門矞皇才淡然地開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能夠神色不改地偷了那個人的香囊,那副理所當然的神色令他震懾,他以為她只是好動了點,以為她只是愛玩了點,想不到她竟然……她不是他的璇兒,璇兒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不為什麼。」
炎燏煌噘起粉嫩的唇,倔氣地不願同他說理;可惡,他眼底的蔑視太明顯,狠狠地傷了她的心。
「你知道你偷他人的東西,我是可以捉你見官差的!」他聲色俱厲地吼著。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倘若她真是璇兒,為何在她的身上見不到任何屬於璇兒溫婉嫻淑的氣質,感覺不到璇兒柔順如風的性子?
是他太自以為是地認為她肩上的刺青便是璇兒轉世的證明,她甚至不記得他、不認得他,還會伸手偷取他人財物……天,怎麼會這個樣子,難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嗎?
「那你捉我啊!」炎燏煌不悅地吼著,氣惱他壓根兒不懂她的心意。「那個人那麼有錢,我同他拿一點,再分給街上的乞兒,有什麼不對?」
爹常同她說,炎氏一門可不是一般的偷兒,而是盜亦有道的神偷,取財有其道義的神偷,而她被封為纖手神偷,偷技自是出神入化,別把她當成一般的扒手!
「你不可理喻!」偷竊便是不對,哪裡來這麼多的借口。
「對,我就是不可理喻,你要是瞧我不順眼的話,我閃人便是!」她恨恨地吼著,倏地凌空一躍,霎時消失在擁塞的人潮中。
「你——」
闕門矞皇怒不可遏地瞪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卻沒有勇氣往前追去,他不知道他到底該不該尋找答案,能不能承受美夢的破滅……
第五章
「好吃嗎?」
「嗯。」
繆璇喜孜孜地點了點頭,沾著滿嘴的糕渣,卻仍揚起惑魂的笑,連躺在榻上的臉色也比往日好上幾分。
「只要你喜歡,我可以每日為你做糕餅。」見到她笑得滿足,闕門矞皇也跟著泛起笑。
他的年紀雖然比她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是打從心底地憐愛著體弱多病的遠房表姐。他不知道這種日子還可以過多久,但是他想要緊握著未定的明日,帶給她更多的歡笑,只要她願意……
「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呢?」她笑問著。
「是同大廚借了食譜,再自個兒研究而成的。」他傲氣地說道:「我爹同我說,倘若我有興趣的話,他還要讓我經營糕餅齋,到時候我會不斷地開發新糕點,你就有吃不完的糕餅了。」
「嗯。」她輕聲地應著,眸底、唇角皆是難言的辛楚。
***
「大少爺!?」
一見闕門矞皇走入膳房,裡頭的大廚和婢女全都傻了眼;只要是沄湧山莊工作久一點的下人全都知道,闕門矞皇早已在十幾年前便不進膳房了,為什麼今兒個卻進了膳房?
「出去吧。」
他淡然地吩咐了一聲,儘管下人還有太多的疑問,卻拂逆不了主子的意思,紛紛離開膳房。
闕門矞皇站在爐灶前,將一些食材搬到灶旁的大桌上,卻沒有立即動手,只是有點呆愣地望著許久不見的器具,彷彿時間又回到了年少的那一刻。
唉,真不知道那個丫頭野到哪裡去了。
原本以為她只是拗著性子,待晚上該是會回沄湧山莊,孰知他這麼一等,卻等了三天,仍等不到她的歸來。三天前替她買的杏花糕早已經餿了,他只好強迫著自己到膳房為她準備杏花糕,像是十幾年前那般,只要是璇兒想要的東西,他總是會想盡辦法完成。
但是為她……
他承認那時的他,確實是有點大驚小怪,但是面對差異性那麼大的兩個人,要他如何能夠接受?
不知道她是回來比較好,還是就此離開他會比較好,他總是忒地矛盾,想逃又逃不了,想要她卻又不想要她。
他怕受傷,怕希望落空,然而又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混沌的思緒在他的心底反反覆覆的糾纏。
磨著紅粳稻,倒入玉泉水揉成淺絳色的麵團,摻入幾片杏花瓣,加入杏花萃取的花蜜,把十幾年累積的相思一併和在一起,陣陣的香氣自他的指尖滲出。等麵團揉得柔軟如綿,再添加各式香料,放入蒸籠。
闕門矞皇歎了一聲,拿出以往用各式藥草煉製的凝蜜,裹在碎開的梅子外頭,再用薄荷橘葉包裹,一併丟入蒸籠。
他一下午的工夫全耗在膳房裡,在外頭等待的奴僕們傻了眼,卻又不敢恣意離開,只敢在膳房外小聲地議論紛紛。
***
「哈——啾!」
炎燏煌打了個噴嚏,不禁揉了揉鼻頭,將整個嬌小的身子縮得更小,緊緊地貼附在樹上。
「可惡,都是闕門矞皇害的,要不是他,我怎麼會這麼狼狽地窩在樹上。」她怒氣沖沖地喃著,卻還是偎在梅園裡的一棵梅樹上,憋在肚子裡的氣全都一古腦兒地發洩在梅樹上頭。「如果早點拿到玉玲瓏,我早就回大別山了,還留在這兒作啥?在這兒吹風有什麼好玩的?」
都是他,倘若不是他的眼神忒地傷人,她也不會衝著這一口氣,而不竊取他人財物,只得窩在樹上,餓得肚子忿然大吼。
唉,早知道如此,她便不該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分給街上的乞兒,活該地餓死自己。但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要她眼睜睜地瞧著那些年幼的孩子挨餓受凍吧?她只消餓個幾天便成,但那些孩子可不知道得再餓幾天,才會再有一頓豐盛的膳食。
不過,話說在前頭,她可不是回來求闕門矞皇幫忙的,她只是因為任務尚未完成,才會到這兒守株待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