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虔大嬸,慢走。」夏侯淚用詞依舊精簡。
看看虔大嬸離去的背影,微蹙起眉睇向她擱下的野萊,不由得有些作嘔。這是她離開軒轅門唯一失策的地方,她忘了自己根本不會烹調,也不去打聽那些下人的事,每日皆吃些滾過水的野菜,吃得她都快要吐了。
或許她該找個人來伺候她,可在這野地裡找個下人伺候,又怕太過招搖;但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她會先餓死。不過在那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先將這傢伙趕走才是。
有許多人都在找她,找的不是她這一張臉,而是她這一雙可以妙手回春的手;可她早就不想管那些事,要不怎會隱居在這偏遠地帶?
就不知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洩露她的行蹤,讓這人找到這裡。
「姑娘,我方才聽那位大嬸喚你一聲夏侯姑娘,是嗎?」白時陰問得有些斗膽。
就是了、就是了,一定就是她,除了她,他不作第二人想。
他就不信天底下還會有這麼巧的事,她姓夏侯,又有一張頗為嚇人的臉,又住在神鳥縣的邊關村落裡;倘若她不是鬼面神醫,還會是誰?更何況,她房外還堆著一堆曬乾的野草,又在爐灶旁忙進忙出的,她分明是個大夫。
呵呵,這下子他可是要賴著不走了,除非她願意同他回長安,要不然他這輩子是賴定她了。
「那又如何?」夏侯淚冷冷地回身。
他發現了呀?發現了又如何?她打死不承認,他又能如何?
「敢向夏侯姑娘是不是鬼面神醫?」白時陰豁出去了,就算她的臉很可怕,就算他到現下還會不自覺地打顫,但都無所謂了;他找了一年餘,已經找很久很久了,管她到底有多嚇人,用綁的他也要把她給綁回去。
他就怕找不到人,既然人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沒聽過這名號。」碗碟索性就放在溪旁,夏侯淚拿起虔大嬸帶來的野菜便往屋內走,壓根兒就不睬他。
只要她不承認,他又能如何?況且她現下正想趕他走,他再多問也是白費。
「求神醫替我家主子治病!」白時陰咚的一聲,雙膝著地。
要他怎麼做都無妨,只要她願意同他回長安,就算要他喊她一聲娘也成;男兒的尊嚴算什麼?倒不如拿來換主子的一條命,是不?
夏侯淚微微側身,有些愕然地睞著他,詫異於他竟是為了他人而來,而且是還為了自個兒的主子而來。好一個忠心的下人,居然為了主子對她下跪,挺教人感動的。
可惜的是,她已經隱居了,饒是皇上來了,她也一樣不醫。
「我不是,你找錯人了。」將野菜擱在屋裡的桌上,她壓根兒就不睬他。「方纔虔大嬸說的話,你該聽到了,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堂多駭人聽聞啊!趁著天色尚未暗到不見五指,我勸你下山去吧,要不就往邊關去。」
「我不走!」白時陰執拗得很,倔得像頭牛、「倘若神醫不救我主子的話,我就跪在這裡不起。」
笑話,他千尋萬訪的人就在眼前,豈有不把她帶回去的道理?
用捆的也要把她給捆回去。
夏侯淚挑高眉頭,依舊無動於衷,當著他的面將門掩上。「那你就準備跪到死吧,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
「嘎?」白時陰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門關上,聽著她上閂的聲音。
不會吧,她真的把門關上,真的不管他了?
不會的、不會的,她是那麼善良的人,不但給了他一頓溫飽,還讓他住了一宿,她不可能真把他關在門外的。
他相信不消半刻的時間,她就去會把門打開的。
第三章
半刻的時間?
他等了豈只半刻的時間?瞧瞧現下都什麼時辰了?
白時陰疲憊的抬眼盯著自厚重雲層中灑下的光束,雖說有著微煦的陽光,然而他卻幾乎快要凍僵了;跪了一夜,他的腿早已經麻得沒有一點感覺了……嗚嗚,好狠心的女人,她居然完全不管他,真的任他在外頭跪了一夜,甚至連起身在窗欞旁偷覷他一眼都沒有。
嗚嗚,他好可憐,跪得腿都麻了,也沒人心疼他;原以為她是個善良的人,孰知她的心就跟她的臉一樣醜陋無比。他在心裡暗暗地咒罵她,隨即便發現自己更加醜陋。
他怎能這麼說她呢?會這麼想的人才是真正的醜陋。
他不能用外表去判斷一個人的心性,況且她原本就沒有義務要幫他,她會拒絕他也是意料中的事,他該另外想個辦法才是。
少爺的身子拖不得,他非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請回去不可。
可他該要怎麼做才好?
果然如傳說中一般,鬼面神醫的性子極為古怪,想要她治人,還得要看她的心情;而今她隱居在山林之同,豈不是擺明了她不再行醫救人?
但這麼說,似乎也不太對。
這破茅舍邊還另搭了一間爐房,倘若不是拿來煉藥製丹,還有何用?
如果她已不打算再行醫救人,她又何苦忙煞自己?
白時陰搓看下巴思忖著,濃眉緊緊地攢著,大眼更是不得其解地斂下,專住得連眼前的門已開啟了也沒發覺。
「你還沒走啊?」夏侯淚無奈地看著他。
嘖,難怪她一整夜都睡不安穩,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愣小子死賴在外頭不走,地上還濕著呢!就算是為了自個兒的主子,他也犯不著這麼拚命吧,竟在外頭跪上一夜,還淋了一夜的雨。
倘若他病了,豈不是她的過錯?他是存心要讓她內疚的呀?
「神醫,求你救我主子一命,我主子的身子骨是拖不得的,我為了尋你已經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求神醫同我一道回長安救治我的主子。」一不做二不休,白時陰索性雙手向前一攤,來個五體投地。
橫豎都是跪了,再趴下去也無妨,只求她能答允。
夏侯淚見狀,僅是挑起眉,拉起裙理擺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臂。
「你答應了?」感覺她拉起他的手,白時陰以為她是要拉他起身,孰知一抬眼,她竟然在為他把脈。「神醫,病的人不是我,是我主子。」
他的身子骨壯得跟頭牛一樣,只是有些怕冷罷了,可他雖然怕冷,卻未曾因此而染病,更別提什麼風寒來著;要替他把脈,倒不如把這一次的機會省下,留到長安之後給少爺。
但這脈一把,夏侯淚的眸子倏地一沉。「你近來可覺得胸口鬱悶?」
原本是好意想要替他把脈,瞧他會不會因為淋了一夜的雨而染病;然而尚未發現他是否染病;倒是先察覺到他的經絡有異。
「咦?」胸口鬱悶……有一點吧,不過好像很久以前就這個樣子了。
老毛病,可以不管它。
「覺得身子異常得發冷嗎?」夏侯淚又問。
「我向來就怕冷。」他從小就怕冷,就算習了武之後也一樣怕冷。以往長安入冬時,大哥只消搭上一件添絲祆子便不覺得冷,他非得要在裡頭再搭件衫子,加並夾棉衫子不可。
「你是否會覺得頭疼?感覺他的經絡紊亂得不像樣,夏侯淚開始懷疑他怎麼能夠表現出一副無病無痛的樣子。
他的經脈內斷,經絡受創,氣血不通,照理說該會是精神頹廢、站不起身、挺不直腰,怎麼還能夠跋山涉水、飄山越嶺到這邊關來地帶?況且她記得他說是從長安來的,而且已經找她找了一年多。
依他這種身子,怎麼有辦法走這麼長的路?
除非——
「神醫、要醫治的人是我家少爺不是我,我……」哎呀,她怎麼愈問愈奇怪了?
「你有相當深厚的內力,你曾經習武,是不?」倘若他再說不是的活,她可真要把他的身體剖開好生研究一番。
「呃!」他的內力深厚嗎?不知道耶!
「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相當好的武學底子,你早就死了,哪還會有命在這兒?」不過他所習的武學倒是挺怪的,是極陰之氣;這該是姑娘家學的內功心法,他怎會學這種東西?
難道是為了配合他天生的體質?夏侯淚思忖一會兒、不由得佩服傳授他武學的人,居然能夠先行掌握他的體質而著以心法。
不過,若是傳授他功夫之人真如此了得,怎麼不知道他身上的經絡皆已被斷,他早就形同廢人了?
「神醫果真是神醫,光是把脈就能知曉。」白時陰反手抓住夏侯淚纖嫩的手掌。「求你同我一道回長安為我家少爺治病吧,我願意做牛做馬,哪怕是下輩子結草啣環也在所不辭。」
夏侯淚一愣,隨即暗罵自己何苦多此一舉擔憂他的生死。
啐,這下子豈不是等於是她自己洩了底嗎?倘若她不承認,他再怎麼勸她都無用,可他幾乎已變篤定了她的身份。而他又是恁地忠心之人,要她如何忍置若罔聞?
可到長安這一路,路途萬分的遙遠,她又不能讓軒轅門的師兄弟們發現她的行蹤,況且他身上也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