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吉祥神色微僵地吞吐不語。
睨了她稍稍閃爍的眼神,文字慎心底大喜,嘴咧得大大的。「怎麼,你是不是想要買些姑娘家要用的東西?」瞧瞧,這還是頭一回哩。
她一向應對自如又條理分明,幾乎要讓人以為她是個對答無礙的辯士了,怎麼今兒個卻吞吐得說不出話了?
呵呵,就說終究是人,怎麼會一點神情都沒有?
「是……」吉祥答得有些心虛,儘管神色未變。
「同我說一聲不就得了?」好歹都已經是結髮夫妻了,難道他會虧待她嗎?他是那種人嗎?
「我……」她低下頭,輕抿著唇。
「要不,同帳房說一聲也一樣。」儘管口吻好似動怒,然而文字慎笑得可甜了。
她吞吞吐吐的,瞧在他眼裡,說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總覺得不妥。」
「啐,哪裡不妥來著?」
吉祥抬眼直瞅著文字慎。「吉祥至今不曾取過一分不屬於自個兒的銀兩,也不曾取過一分不靠自個兒攢來的銀兩,要我什麼事都不做就上帳房領餉,我做不到。」
「你說那是什麼話?」聞言,笑意凝在他的唇角。「帳房的銀兩也是我的銀兩,我說你可以用,你就可以用,還說什麼做不到來著,你現下是拐著彎罵我不學無術、游手好閒嗎?」
到帳房拿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做不到……這是哪門子的說法?
不過,她是個奴婢,出身是低,老家很窮,她才會這麼說,所以他倒也不怎麼怪她;但他可是天之驕子,哪裡需要擔心銀兩這回事?
儘管文府四個兄弟皆不事生產,也吃不空這座金山,再者,她要的餉銀能有多少?話再說回來,她要銀兩為什麼不直接同他說,偏偏去找大哥商量?什麼叫兄代父職?
去他的,大哥天天醉死在酒肆裡,他說的話能信嗎?
「不,吉祥的意思是說,倘若你可以營份生意,其實是挺不錯的。」她的口吻輕柔,但聽來卻不像是勸說,反倒有點像在建議。
「再說吧,我還沒玩夠呢,要我像他們那般找家店窩著,我哪裡受得住?」他很忙的,不時要到其他府上串串門子,上個食宴、賞花宴來著,他哪裡有時間營家店?
「是嗎?」她不由得又斂下眼。
「你真是那般缺銀兩?」缺到非要他營家店不可?
瞧瞧,她那神情看似未變,但就連瞎子也可以看見她臉上的失望。
「不。」她一如往昔的平靜道。
見她又沉默了下來,文字慎不禁挑起眉。「大哥應允的那件事就先擱下吧,現下不如就這麼著吧,吉祥。」嘿嘿,他想到個好法子了。
「什麼事?」」
「你想要銀子,我可以不過問你要的銀子到底有何用途,但是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這事你若做成了,我便給你一兩銀子,如此一來,你就不會覺得拿這些銀兩,有些愧疚了。」這法子……不錯吧。
她要銀兩?可以;想拿得心安理得?當然可以。
「做什麼事?」她好奇地問。
唉,看他笑得有幾分奸邪,她豈會不知道他腦袋瓜子裡頭在打什麼壞主意?只是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教他利用的嗎?
「只要你笑一個。」很簡單吧。
他敢拍著胸脯說,這世上再也沒有像這樣輕鬆的攢銀兩法子了。
「笑?」吉祥微微一愣。
只是要她笑?
「對呀。」他這相公算是疼她了,是不?
笑一回有一錠銀子,笑兩回就有兩錠銀子,若是再多笑個幾回,會不會就掏空金山?他這句話會不會答應得太快了些?
正當文字慎擔憂著,卻見她幾近呆愣地盯著自個兒,他不禁沒好氣地道:「怎麼了?笑一回便有一錠銀子,這種好差事你上哪兒都找不到,還是你該不會在這當頭想要漫天叫價吧?」
疼她也是有分寸的,他才不會笨得任她予取予求。
「不是,是我……」吉祥稍稍擰彎了眉。
「如何?」
該不會是要同他說,她不知道該怎麼笑吧?別笑掉他的大牙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不知道要怎麼笑。」她正色地直視他。
「嘎?」
不會吧……
***
真教人不敢置信,這世間真有人不懂得笑啊。
怎麼辦?照這情況看來,他真得要準備拿筆錢去堵二哥的嘴了,雖然二哥沒明說到底要下多大的賭注,但他說若自個兒輸了,就得自動去結清賒在摘月樓的所有帳目。
文字慎不知道這幾年到底賒了多少帳在裡頭,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一筆帳款絕對不會太少。
而眼前的女人,又如此不爭氣。
不過是要她的一抹笑罷了,有這麼難嗎?
見她很努力地扯開嘴角,依照他方纔所教導的程序慢慢往外延展,然後……僵直,而後,開始抽搐,看得他不勝唏噓。
「不是這樣……」
見吉祥唇角抽搐不止,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快要哭了……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笑起來這般猙獰而駭人的,她幾乎可以同三哥比試比試了。
怎麼會這樣子?
只是笑而已,真有這般困難?
「小爺,我笑得很怪嗎?」揉了揉笑得已經有點僵的臉頰和唇角,吉祥相當有誠意又認真地開口問道。
很怪嗎?真的嗎?
她不由得擰起眉,努力地依照他的要求再次勾彎著唇,努力地瞇彎著眼。
「你還是不要笑好了。」這是他最終的結論。
他真是不忍心再折騰她了。
好端端的,卻硬是要她把一張清秀的臉給擰得如此猙獰,這真不是他所願,他只是不解,為何她居然連笑都不會。
以往以為她是天性清冷,才會甚少形色於外,可如今瞧來,似乎是她根本不懂喜怒哀樂吧。
「很古怪嗎?」吉祥不禁又問。
文字慎搖了搖頭。「倒不是古不古怪的問題,而是你至少會遇到什麼讓你覺得很開心的事吧?」
有開心的事,就會很自然地露出笑吧?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只要是人,應該都會的吧。
就見她,偏著頭很努力地回想,他也難得耐心地等著。
半晌,吉祥驀地擊掌道:「我想起來了,約莫十年前,有一回過年時,我爹帶了顆蛋回來,那時我很開心,但我不記得我是不是笑了。」
笑?開心就是開心,她不會去注意自個兒是不是笑了,況且在那般艱難的日子裡,想要露出一點笑意,真的很難。
說不準,真是因為日子一久,教她忘了要怎麼笑了。
「一顆蛋……」他不禁喃喃自語。不過是區區一顆蛋,算什麼開心事來著?說得好似文府虧待她呢。
「小爺?」吉祥的大眼直瞅著他。
文字慎乏力地瞪著她。「還叫我小爺?」他很小嗎?不小了!「我問你,這幾年你待在府裡,有什麼不滿嗎?」
問她有沒有開心的事,她居然連十年前的事都搬了出來,好像待在文府裡的六年是多大的痛苦一樣。
他很少待在府裡,因此想欺負她也沒機會,再說,她機伶得像鬼一般,怎麼會被欺負?而且他有不少事都要倚靠她幫忙擋著,疼她都來不及了,哪裡會欺負她?沒欺負她、又沒虧待她,那她幹嘛老是擺著一張臉?
「沒有不滿啊。」她不解地道。
待在這兒有得吃有得住,又有得穿,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她現下都已經是文府的四少夫人了,等於是飛到枝頭當鳳凰,再有什麼抱怨,可真是要天打雷劈了,是不?
「是嗎?」文字慎悻悻然地道。
可不是?就算要她改稱謂,她也立即改了,不管命令她做什麼事,都是機伶貼心得緊,而一直以來也順從慣了,逆來順受地把所有的事都當成應該,豈會有什麼不滿?
如今拔擢為四少夫人,她也該要偷笑了。
「我不懂小爺的意思。」他有些不開心了……是因為自己笑得不好嗎?
「哼,你會摸不透我的心思?」那可有趣了,向來只要他眨個眼、揚個手,她便知道要替他準備什麼,簡直精明得讓他不敢領教,現下她居然說她不懂……她該不會是在一夕之間變笨了吧?
「小爺?」
「還叫小爺?八百年前就該改口了!」文字慎惱怒地吼著。
真是的,磨了一個下午,卻還是磨不出她一朵笑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敢相信自個兒真是同她窩在房裡一個下午。
「相公。」吉祥不著痕跡地將一抹淡淡的赧意掩入眸底。
「先去吩咐廚房準備晚膳吧,用過晚膳後再繼續學。」文字慎揚了揚手。
她才起身,隨即又回頭問他:「學什麼?」
「笑啊!」他沒好氣地道:「一笑一兩銀,你要不要學?你要是連笑都不會的話,他日若是有人擺筵設席,寄了帖子上門,我要怎麼帶著你一道出門,同人串串門子?」
要帶她出門,實在有些困難,但若是不趕緊將笑容給練得熟稔些,肯定會教二哥給看穿手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