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自重要犯賤的,怪誰呢?儘管在這個關頭,她這一張利嘴依舊不放過機會,抓著了話便要反咬他一口。現下都什麼時候了,為何她還能這般沉著冷靜,好像她壓根兒不在意丟了四少夫人這身份,她可知道城裡有多少姑娘巴不得能戴上這名號的?
為何她可以如此雲淡風輕地同他談判,然而他卻躁得不能自己?
他都氣得無法克制了,為何她還是這般冷淡?是因為她從不在乎他,還是她的溫順是騙人的,她的貼心是騙人的,才讓她連一點情分都沒有?倘若今幾個她伺候的主子不是他,想必她也會一樣順從敬重吧。
可能她並不是非要他不可,而他現下就要失去她了,心疼若刀剮……卻見她神色未變,不怒不怨、不氣不惱,似乎不放心上,難道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饒是他這天之驕子都覺得心如刀割,她何以能不以為意?
六年的相處,她對他只是一般婢女對主子的情分,可他呢?他要的豈只是如此?他要的豈只是這般簡單?
可她卻給不了!
她憑什麼這般傷他!
「那可不成,儘管相公想休妻,可我依舊是文府的奴婢,要滾也是滾回文府,要是相公不想見著我,那就別回文府,不就得了?」吉祥直視著他,見他毫不掩飾的怒氣,心頭戰慄著,險些站不穩腳步。
他真要趕她走了?真要她走?可……她不想走啊。
她沒法子如自個兒所想的那般灑脫,說走就走……說她貪圖榮華富貴也好,說她愛慕虛榮也罷,她就是不想走。
但他會留她嗎?
「你作夢!誰准你回文府來著!」文字慎漾出冷笑。
想留下?可以!只要她低頭認錯,他可以考慮不計前嫌地收她在身旁,但她再也不是正室,頂多只是小妾,他的侍妾!
他要把她給關起來,把她拴在身邊,不准她瞧別人一眼、不准她出現在茶樓裡、不准自個兒以外的男人碰觸她;她的一雙眼只能瞧著他,要她只能伺候著他,要她一輩子都順從著他!
「可吉祥當年賣的是終身契,沒有老爺答允,吉祥不能走。」吉祥旁敲側擊著,他會懂嗎?
當年,爹決定要將她賣入文府時,她表面上沒說,可她心裡卻是諸多不願意離家,然她卻是說不出一句拂逆的話,頂多也只是從旁暗示著,希冀爹會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爹卻不懂……
即使是現下,話,她依舊說不出口,若是他懂得她的心意,他會留她;但若是不懂,就當是緣盡。
不想走,也得走。
聞言,一股惱火無力邊抑地衝向腦門,他拿起擱在身旁的行李往吉祥身上一丟,狂咆怒吼道:
「給我滾!區區一張賣身契,本少爺說無效就無效,你現下就給我滾,本少爺這一生一世都不願再瞧見你!」
事到如今,她心繫的居然是一紙契約……
她的膀子就這麼硬,硬得不願低下;她的心就這麼狠,狠得不願求饒認錯,難不成她是冀望他這主子留她嗎?
做不到,就簡單的一句話,他做不到!
做錯事的人是她,憑什麼要他先低頭?他怎能為了她低頭?就算她真的不在他身邊,他的日子一樣逍遙、一樣快活,橫豎老管事早就不在,他也長大了,再也不需要她替他串應了。
吉祥怔愣地睇著砸在胸口掉落在地上的行李,緩緩彎腰拾起,再緩緩地屈膝跪下,俯首一拜。
「吉祥拜別小爺。」
他不懂……那就當是緣盡,是她的命。
文字慎怒瞪著她拜別,在她抬起小臉,乍見一滴淚從她眼中滴落,仿若是滴在他心頭傷口上,疼得他無以復加;見她起身,要走,他是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踉蹌著腳步,走到門邊瞅著她的背影。
她就走得這般決絕,毫不留戀,就連回頭再瞧他一眼也不肯。
「可惡,你走了就不要給我回來!」他對天怒咆著。
倘若她不在乎,他也不會在乎的,他一點也不在乎!可惡,他的心好疼,他是不是病了?
***
數日之後——
「老闆,沒有茶了……」掌櫃在萬福宮的後院廂房窗前,小小聲地說著。
「你不會去找老闆娘啊!」文字慎倒在床榻上,放聲大吼著;廂房裡酒氣沖天,從窗台往裡頭探,還可見著床榻邊上擺了幾壺酒。「混帳東西,我不是說過了,不准來煩我,為何還是不停地跑到我耳邊喳呼著?」
現下是怎麼了?造反了不成?沒人要聽他的命令了?
「老闆,不是我想要吵你,而是老闆娘不知道上哪兒去,這萬福宮裡頭有些雜務沒人處理,我……」
「她不在,你不會自個兒去處理!」文字慎怒咆一聲,隨手拿了一隻酒壺就往窗外丟。「我要你這個掌櫃做什麼?連一點小事都不會處理。你再敢來煩我,你就準備回去吃自己!」
掌櫃接住砸到窗外的酒壺,二話不說地便往前院跑,就怕再多待一會兒,又會飛出好幾隻酒壺。
文字慎氣喘吁吁地撐起身子,將另一隻拿在手上的酒壺丟到一旁,隨即軟倒在床榻上頭,失焦的大眼直瞪著屋頂。
可惡,每個人都在同他作對不成?
他知道吉祥已經走了,知道她不要他了。不要就算了,他何時需要他人憐憫?要走就走,別奢望他會低頭去求她!
只有他不要人,沒有別人不要他的道理!
是他不要她才趕她走的,才不是她拋下他。吉祥沒資格,她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麼不要他?
她不夠格!
「酒啊!混蛋,給我拿壺酒來!」文字慎胡亂地吼著。
多喝點,他再多喝一點,大醉個三天三夜之後,他就不會想起她了。才不管當時她滴落的那一滴淚……
她為何在那當頭哭了?她到底是在哭什麼?
不想走就說啊,同他認錯嘛,他是這般寬宏大量的人,只要她乖乖聽話,只要她同以往一般溫順,他豈會不原諒她?
可她偏是吭也不吭一聲地走,真的說走就走,教他找也找不著人。原以為她八成會回文府,可想不到她沒回去;想知道她老家在哪兒,偏偏老管事已經過世,而爹又在京城,大哥又醉得不省人事。居然沒半個人知道,就連那個混蛋小包也失蹤了。
南京城就這麼一丁點兒大,他怎麼可能會找不到?
他可不是想要找她回來,而是要找她認錯,只要她肯認錯,什麼事都好商量,是誰要她說走就走的,是誰准的!
「混蛋!?文字慎惱火地從床榻邊撈起一隻酒壺便往窗外砸。
「哎喲,暗器……」
突地聽見耳熟的聲音,倒在床榻上的文字慎隨即撐起身子,渙散的大眼望向窗外,果真見著他。
「你……」他倏地跳下床,跟著踉蹌的腳步跑到窗台邊,一把抓住他的襟口。「說,你到底是把吉祥藏到哪裡去?你把她還給我,她是我的,我沒準她走,你敢帶她……」
話未完,他便教包悅澤一把推倒在地。
「好臭的酒味,這房是釀酒場不成?」包悅澤揮了揮手。
「你敢推本少爺……」文字慎咬緊牙站起身子,佈滿血絲的眼眸裡有幾分殺氣。「你信不信本少爺教人把你給拖出去,把你浸死在湖裡?」
他居然敢碰她,她是他的人,他居然敢對她下手!
非殺了他不可!
「哦?若我淹死在湖裡,你就永遠不知道吉祥在哪裡了。」他咧嘴笑著,對文字慎的脅迫根本不放在心上。
嘿嘿,那是因為他的手上有王牌啊。
「把她交出來,本少爺可以饒你不死。」他拖住椅子硬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你該知道我爹在朝為官,就連本地縣府都得要給幾分薄面;若我真是要一個人的命,他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是沒殺過人,但若你不把她交出來,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我好怕哦!」包悅澤拍了拍胸口,笑得萬分得意。「可是你若動我的話,就怕吉祥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多可怕的威脅啊。哼,看來外頭的傳言是真的。
外頭的人說,文家四少不知道是怎麼了,關在房裡大醉數天,完全沒出大門半步,壓根兒不管萬福宮的生意;大夥兒還說,肯定是和少夫人吉祥莫名失蹤有著相當大的關聯。如今一看,好似真有那麼一回事呢。
文字慎狼狽極了,居然放任自個兒如此邋遢,和以往光鮮亮麗的外表大相逕庭,而現下一開口就是找他要人。這代表他猜對了所有的事。
雖說吉祥那丫頭一聲不響地跑回家去,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提,整天恍恍惚惚,心神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過,如今兩相比對之下,他便知道自個兒猜對了;遂這事,他是管定了。
他可受不了兩個笨蛋分散兩地相思。
「哼,你果真是她的姘頭!」文字慎怒瞪著包悅澤,手裡又抓上一隻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