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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丹菁

  想不到自己竟會變得這麼依靠他,這麼貪婪地想念他的體溫。

  她與他之間的情感,像是被宿命給牽引而緊繫在一起的絲線般,隨著兩個人的對峙、世事的旁敲側擊,終會令這絲線崩斷的,是不?

  即便是旁人硬要穿針引線、硬要將兩人的靈魂兜在一塊兒,也得看這絲線是不是夠堅韌得可以織成布匹,也得瞧這兩條捻在一起的絲線,是不是相屬性呀!

  雖然是絲線,但絲線也分生絲與熟絲的,是不?看是相似,但若真要丟到梭機裡頭糾纏,只怕是兩敗俱傷,絲不成匹……

  念著那一雙放肆飛揚而傷人的眼眸,只覺得心頭一緊、眼前一黑,趴在湖邊,她整個人便昏厥了……

  第十章

  揚音閣內的新房悠悠地傳來陣陣弦聲,時而輕抹如秋雨,時而重劈似雷霆,淒淒切切。

  樂揚裝上八指銀義甲,隨意地撥弄箏弦,在此時此刻他轉而成為一位為情所苦的世間男子。

  找尋多日,往北向靜心台、往東向錢塘江口,向西往西陵丘,全都找不到唐詩意的人影,現下只剩下往南的鳳凰山了。

  他知曉她是故意躲著他的,但是他實是十分擔憂她的安危;她在文卷小甫裡悶了十幾年,壓根兒不曾走出屋外,現下她居然在他的眼前失去蹤影,甚至連派出閣內所有的壯丁沿山尋找皆找不著。

  她是不是有什麼想去且非去不可的地方?

  任憑他絞盡腦汁,他也想不透離開這裡她還能夠去哪裡。

  最可笑的是,當他上文卷小鋪向他的岳父討教唐詩意可能會去的地方時,他的岳父竟然只給他冷冷的一句話——

  她已是你樂家的人,自此而後,父女倆恩斷義絕!

  是什麼樣的爹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這般殘忍?當初聽爹說起時,他甚至以為是爹為了保護主意而誇大了事實,然而,這下子他可真是見識了唐父的絕情寡義。詩意的個性會恁地倔氣傲骨,有八成應是被唐父給磨出來的。

  而他對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另一個唐父的再生。

  也莫怪詩意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他,徹底地將他逐出她的世界,令他再也找不到,讓他連向她道歉的機會也沒有。

  她到底是上哪兒去了?是否有食飽穿暖,是否有個地方可遮風蔽雨?

  他的左手撫挑箏弦,右手則快如萬馬奔騰的挑撥箏弦,急切如驟變狂雨、狂浪拍岸,箏韻隨著煩躁心律,雜亂無緒。

  詩意若是遇上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倏地,手上的銀片義甲居然斷成兩截,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像是發生了什麼他無法控制的事情。

  甩了甩頭,將折斷的銀片義甲扯下,像是亟欲甩掉那縈繞心頭的不祥預感,過了半晌,失控的情緒總算是平息了點,可門外卻又立即傳來小樂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喧囂聲。

  「少爺、少爺……」小樂子一路上哭爹喊娘地自前廳穿過中院,再一路嚷到後院的新房。

  「找到少夫人了?」樂揚一見他汗流浹背的模樣,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到唐詩意的下落了,否則他不會恁地放肆。

  「是,呃……不是……不知道……」小樂子聽及少爺的問話,即使仍喘著氣,也急著回答,可惜有點言不及義。

  「說清楚!」樂揚大手抓住他抽動的肩頭,悶聲暴吼一聲。

  該死,他的心已狂抖得快要跳出胸口了,他居然還在戲弄他,敢情是忘記他是主子了!?

  小樂子大喘幾口氣,才又接著說:「少爺,這少夫人像是找到了,又好像沒找著,我……」

  「到底是什麼意思?」樂揚大手一抓,將他整個人提起,與他平視。

  他若是再賣弄消息的話,他會讓他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小樂子有點猶豫不決,心底哀歎這壞差事全落到他頭上來,早知道總管這麼不好幹,他就不該貪著那多一點的津貼,累死自己。「有消息從鳳凰山傳來,說那鳳凰湖裡撈出一具女子的屍體,要少爺趕去瞧瞧,老爺已經先過去了,差小的來向……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便已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眼前的少爺早已不見蹤影。咦,難不成他是撞鬼了?

  樂揚駕馬狂奔,一路衝出城門直奔鳳凰山,不消半個時辰便已來到鳳凰湖畔,自遠處便見到一干閒雜人等圍成一團,而他爹正在那一群人之間。

  難道……

  不、不會的,她不會尋短見的,依她那激烈的性子,她怎麼可能會尋死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樂揚步履有點蹣跚地閃過人群,緩緩地來到樂老爺子的身邊,幽詭的眼眸僵硬地望著地上一具蓋著布巾的濕淋淋屍體,全身抑止不住地狂顫,儘管他使勁咬緊牙關也遏抑不了。

  「爹……」他蹙緊眉頭,瞇起詭邪而幾欲瘋狂的幽幽黯眸子,仔細地望著那露出布巾之外的衣衫,在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那是否是唐詩意的衣衫。然而,該死的是,他壓極兒不知道唐詩意離開他的那一天,到底是穿了什麼衣衫。

  「沒事、沒事……」感覺到湊近他身邊的樂揚昂藏的身軀不斷地戰慄,樂老爺子趕緊安撫他。

  他也在這裡站了很久,但是偏沒勇氣掀開那布巾,而最可恨的是親家唐老爺子,派人向他通報了一聲,居然到現下都還未見到人影,真是荒唐!

  兩人站在原地杵了一會兒,樂揚調息了幾個吐納,硬是咬牙往前走去。「我去瞧瞧。」他無法容許自己在這兒胡思亂想,是好是歹,他都要用他的眼睛看清楚這一切。

  「這……」樂老爺子望著兒子神情頹喪的模樣,有點不捨;若躺在那兒的人正是他的媳婦兒唐詩意的話,這要方大徹大悟的兒子情何以堪?

  「敢問是樂揚公子嗎?」

  樂揚才要向前踏去,身後卻傳來一陣輕柔的女音。他猛地回頭,望見一身道姑打扮的妙齡女子。

  「你是?」他眉一挑,凝視眼前陌生的女子。

  「我是這鳳凰山上貞儀道觀的道姑,在道觀裡頭有一位唐詩意姑娘病危,口中直喊著樂揚公子的名字,於是我奉師父之命下山尋你……」

  小道姑話尚未說完,樂揚已擒住她的肩頭。

  「請帶路。」

  天,那麼,躺在濕地上的便真不是他的詩意了?他的詩意還在這個世間,還在這個世間裡……

  ***

  在樂老爺子的一聲聲令下,壯丁們雇來軟轎,將病重得已進入彌留狀態的唐詩意帶回揚音閣,而樂揚則是再三地向在湖畔救了唐詩意的老道姑道謝,隨後便趕緊回揚音閣。

  遣過大夫一探之後,才知唐詩意的病狀起因是緣自於心力交瘁,怒火攻心,而且又過度勞累,沒有適度的休養,可以算是累極成病;若是她能醒過來,或許還有法子可施,但現下的她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聽大夫無情地宣佈結果,樂揚將一干人趕出房外,坐在床畔望著一臉無血色的唐詩意,刺痛的淚水浮現在他幽邃的眼眸裡,情難遏抑地滑落在唐詩意的粉臉上。

  他到底是怎樣對待她的?怎會令這一朵正在夏風中綻放美麗的絕艷花朵在瞬間凋萎?

  「詩意,醒醒吧,你既然喚了我的名,定是想同我說些什麼,那麼,你便得醒來告訴我呀!」混雜著濃濃壓抑的鼻音,樂揚無限柔情地喚著她的名字,大手將遮住她面容的髮絲撥到耳後,不讓她烏亮的髮絲襯出她的慘白。

  大手順著她瓜子臉的輪廓往她的唇撫去,像是怕碰壞了她似瓷器般的肌膚似的,樂揚僅以指尖輕撫過她的鼻,來到她眉宇之間的小翠鈿。

  「咱們應該是一對可以羨煞旁人的愛侶,為何任由那麼多的陰錯陽差把咱們倆的緣分給打散?」

  是陰錯陽差令他愛上了她,卻也是陰錯陽差令他錯怪了她,而現下……更是該死的陰錯陽差令他幾乎要失去她。

  樂揚輕輕地執起她冰冷泛白的小手,柔柔地放在大掌間摩挲,想要令她的手恢復一點血色,給她一點溫暖。再緩緩地將玉指擺於她的唇邊,輕輕地吻著,萬般憐愛。

  人為何總要在失去之後,才會發現自己是多麼地不願意失去?為何總在幾乎不能挽回的時候,無意義地一遍又一遍地數落自己的罪狀?

  他不願意失去,一點都不願意失去她,然而他真的無力救她,沉重的無助感壓在他的心坎上,幾乎令他痛不欲生,無法自己,卻又無計可施。

  「詩意……」低沉暗啞的嗓音宛如悲號,縈縈沉沉地瀰漫在整個房裡,縈縈迴回地繚繞不散。

  樂揚俯下身,輕輕地環住她冰冷似已無氣息的身子,喉頭不斷抽動著,即使緊咬住牙,依舊管不住幽眸中的濕濡,淚水終究無聲地滑落在她清麗的臉龐上,無息地浸濕她的衣襟。是悔恨、是懊惱,是說不出的折磨與煎熬,更是訴不盡的耗竭與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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