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聰明如她,當然可以隨即釐清他話中的意思……要不然的話,西風苑裡怎會找不到半個下人?她可以想像勢利眼的下人只聽命於掌權的主子,對於沒有實權的主子,幾乎可以說是視若無睹。
宮裡宮外,不變的道理。
但倘若真如他所說的這般,她的主子似乎還挺有情有義、挺有人性的……不對啊,他對她很苛耶。
「可是大少爺待奴婢極差。」她不相信他是那麼好的人。「身為他貼身丫環的奴婢常讓大少爺欺負得連一頓飯都沒得吃,然後還要干很多的差事,大少爺壓根兒不懂得體恤奴婢。」
她是不該抱怨,而且是絕對不該對二少爺抱怨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嘛……這口怨氣她憋很久了,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看似極為公道的二少爺,也莫怪她會嚼舌根。
「大哥他……」什麼時候開始收貼身丫環的?
「說起大少爺,他呀……」藺纚衣是不提便罷,一旦提起之後便再也不管不住那張嘴,然而話都還未滾出舌尖,便聽見那仿若鬼魅般的嗓音響起。
「不給你飯吃、欺凌你,是嗎?」他的聲音帶著冷冷的笑意。
尉遲方勍斜倚在桃木門板邊,一雙黑眸直睇著她的背影,才說找不到人,這下子倒是讓他在這不得女眷進入的西風苑裡找到她了。
還以為她是循規蹈矩的丫環,以為她臉上那一張假面具是永遠不會脫落的,孰知她竟在再勖的面前嚼舌根……
是了,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不是嗎?
第六章
「誰准你到西風苑的?」
他強行將她拎回東水樓,尉遲方勍微怒著一張俊臉,黑眸狠狠地盯在她垂下的粉臉上頭。
「奴婢知道錯了。」認錯吧!雖然她沒有錯。
「你知道錯了?如果你真知道錯了,為何還不離開那裡?」這是欲加之罪,他當然很明白,只是……想要給她一些責難,總是該要有些名正言順的罪名,是不?
「奴婢錯了……」太可惡了,二少爺都同他解釋過了,他還要拿這事實責罵?
他該不會是故意要激怒她吧?他明明聽見了她對他的批評。然而他卻隻字不提,卻在其他事上找她麻煩,想見她發怒也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吧!倘若不是為了餉銀,她可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早膳也沒半個丫環為她留下一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他卻又不放她走,算算時候,現下都快要到用晚膳的時候了,他再不放她走,意圖太明顯了,又想要凌虐她了嗎?她會發狂的,若真是讓她餓瘋了,她可是連餉銀都不要了。
「錯了?除了一句錯了,你還會說什麼?」她在他的面前可是溫馴到不行,然而在再勖的面前卻是另一番風情。
怎麼著?她是搞不清楚自個兒的主子到是誰嗎?
「奴婢、奴婢……」別太過分了!老是要她任他罵個高興,時間一久,她也是會發火、會生氣的,別以為她真能把這一張笑臉撐很久。
老是要把她逼得又餓又累的,他真以為她是鐵打的嗎?
「說啊!」 他突地大喊一聲,仿若是拋下火苗,將她心中積壓已久卻又苦苦壓抑的怒氣一併點燃。「說就說嘛,你真以為你是主子我就不敢說了嗎?沒人當主子像你這般沒人性的,不給我吃又不給我喝,又不讓我休息……我到府裡幹活至今都還沒領過餉銀,倒是看了你不少臉色,受了你不少氣。」
真是氣死她了!快要把她給活活氣死了,她又沒做錯事,為何要時時刻刻聽著他在她的耳畔大呼小叫來著?
他真以為做奴婢的,有這麼好幹的嗎?
「那你倒是說說我到底是讓你看了什麼臉色?讓你受了什麼氣?讓我知道我這主子有多不稱職。」他微微錯愕她突來的怒氣,尉遲方勍不怒反笑地躺在桃木椅背上,黑眸直睇著她極有生氣的粉顏。
是了,這才像是她,才像是那日在大廳門口對他曉以大義的藺纚衣。
藺纚衣黑白分明的星眸裡彷彿燃著火花,白皙的皮膚像是吹彈可破……他會讓她破格入府的主因並非是她美艷的容顏,而是因為那一張粉嫩的小嘴吐露著教他驚訝不已的嚴厲措詞。
沒有一位姑娘家會那麼地狂肆,甚至該說是……特立獨行,就連城郊外的倨傲才女,或者是城內酒樓的嬌貴花魁,都不及她的一半。
「我真能說?」她懷疑地斜睨他一眼,見他點了點頭,索性豁出去地吐露心聲。「好,我先同你說頭一件,你這個大少爺知曉耳房裡頭有多簡陋?你大少爺所住的東水樓後頭架有水洞,這盛夏也不覺得熱,可耳房就不同了,太陽升起時,裡頭像是火爐一般,過了晌午之後,那股熱氣一樣散不掉,即使到了就寢時候也一樣悶不透氣,快把人悶瘋了。」
倒也不是挺熱,只是她在宮裡待久了,哪裡受得了熱?
「還有?」他好整以暇地等著。
仿若自她入府以來,這是她頭一遭如此多話。
「說到膳食的問題,這真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原本一開始還可以勉強自己接受,不過近來實在是太荒唐了。」不說便罷,一讓她想起那讓她難以下嚥的膳食,她更是管不住嘴。「你知道嗎?你大少爺吃的是佳餚美食,咱們奴婢吃的是雜糧粗食,那麼辛勤地幹活,可不是為了要吃那些東西的!睡不成眠,食之無味,你要咱們這些奴婢哪裡受得了?」
當然,她不敢要求像在宮中時,有香片可品嚐,但是正值盛暑,當家的主子是不是該到外頭買些清涼吃食犒賞辛苦的下人們?
比如說是……甘草冰雪涼水,還是水晶皂兒、麻飲細粉、金絲黨梅、間道糖荔枝……呃,倘若要吃間道糖荔枝,似乎是有點太奢侈了,能夠給點足以下飯的吃食,或者是一些涼水就可以了。
「你說的是。」他是故意這麼吩咐膳房的。
耳房裡的丫頭跑的跑、逃的逃,算一算,真正留下來的也沒幾個了,表示他這個方法確實是奏效了。
「嗄?」他這是什麼態度?好像他什麼都知道似的……
「你還有何見解?」他單手托腮,怡然自得得很。
他就是要她說,就是要她別在他面前矯揉造作、故扮虛偽,他要證明他親自挑選的,絕對不會有誤。
「呃……」他這般自得的模樣,倒是讓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其實說真的,他是主、她是奴,他實在是沒必要聽她發牢騷,更不需要聽取她的意見,他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何須她的意見?
愛貴妃老說她的性情古怪,不合禮俗,若依她看,他才是真的古怪。
若是在後宮裡,依她這般撒潑的程度,八成已經被拖出午門斬首示眾了,可他卻像是聽得津津有味似的,看起來沒有半點生氣的跡象。
怪,他才是真正的怪人!
「倘若你覺得還有不妥的地方,你大可以一併告訴我,讓我知道如該何改善,你說是不?要不這宅院裡的下人愈來愈少了,我這主子倒也是挺頭疼的。」他頗微賞識地睞著她。
沒有女人會在他眼前展露如此狂傲而不加掩飾的傲慢,更沒有人會指著他大罵他的錯誤,尤其她不過是個女人。
然而,他卻不覺得有何不妥,更覺得她膽識過人。
尉遲府富可敵國,不管是商賈名流,抑或者是達官貴人總是要賣尉遲府一點薄面,在京城內,搬出尉遲府的名號,就相當於搬出皇上的名號一般嚇人,但是這個打從宮廷出宮的宮女卻是如此地不平凡,壓根兒不給他這個大當家一點薄面看待,甚至毫不留情地把厭惡擺在臉上,還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他。
如此不為權謀算計之人,倒是挺難能可貴的,不過……她的性情太過古怪,若是能夠稍加改變導以正途的話……
「我真的可以說嗎?」說真的,她是有挺多話想說的,只是顧慮太多。
說不定這又是他趕人的伎倆,先要她把狠話撂盡之後再名正言順地把她趕出府……他這個人反覆無常,說不定現下的臉色全都是裝出來的,誰知道他骨子裡在算計她什麼?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她還是要三思,省得為了逞一時的口舌之能而惹禍,可是……她一旦卸下了笑臉之後,要她再扮乖巧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挺難的。
「府裡還有什麼地方讓你大感不妥的?」聽她這麼一問,他反倒是有點意外。「你大可以直說。」
他還以為自己做得更完善了。
「我怕我一說出口,你就會把我趕出府。」
「不會,我不會那麼做。」
「真的?」瞧他慎重地點了點頭,她也毫不猶豫,「你!」她想也沒想地回答。
「我?」
「問題自然是出在你身上,要不然會是在二少爺身上嗎?」她冷哼著,愈說愈起勁。「如果你不希望太多城內的千金小姐招惹你的話,你打一開始就不該招那些千金小姐為奴替自己惹麻煩,不是嗎?更可惡的是,你怎麼可以玷污了人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