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吞不下包子,但她的表情又是恁地期待,晶燦的雙眸微浮出一層亮光,滿是等待的模樣,而黑色的眸中更是倒映出他的強顏歡笑,同時也教他覺得無奈。
為何他就是拒絕不了她這般楚楚動人的姿態?
認了!他認了!
季叔裕牙一歎,把頭一縮,連嚼也不嚼地把包子連皮帶餡給吞下腹去,漠視著肚子隨即出現的不適。
她不會真的下毒了吧?
這東西吃下去應該不礙事吧,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他會不會因為吞下這一口包子,然後便再也見不著明兒個的旭日了?
「季大哥,你怎麼沒有嚼?」她疑惑地睞著他。
難道真的有那麼好吃嗎?好吃到狼吞虎嚥,等不及細嚼,便一口吞下了?
她的手藝真有那麼好嗎?
「因為……很好吃。」才怪!他幾乎快掉出淚了。
茶……他的茶水哩?
為何這東西這麼難吃?不是才剛嚥下而已,怎麼會有一股怪味兒沿著喉嚨直冒上來?
倘若不給他一點茶水沖淡味道的話,他保證待會鐵定會吐出來。
「真的嗎?」她驚喜不已。
大口飲茶沖味兒的季叔裕,抬起眼來看著她那粲笑如花的粉顏,不由得有些傻眼,心底仿若有根錘子正重重地撞擊著他。
他沒來由的浮現一股罪惡感,好似他犯了什麼重罪似的。
但總不能要他說實話吧?
倘若他真是據實以告。那豈不是更傷了她的心嗎?
罷了,橫豎也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他可不會再讓她靠近庖廚半步,也不用讓她再做些古怪東西給他嘗,然後還用滿心期待的目光逼迫著他非得出下漫天大謊,換來她那巧笑倩兮的美顏。
「嗯。」想了想,他還是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不過,千萬別再問他第二次,他怕自己會不小心地把事實告訴她。
「真的?」畢進寶笑得水眸彎如月,纖手往前一探,攀住他的肩頭,勾上他的頸項,硬是強行抱上他頎長的身軀。「我還以為姐姐們和下人們是為了安慰我,所以才說好吃的呢!」
嘿嘿,照這情形看來,其實她的手藝還真是不賴,居然能夠無師自通。三天來的奮戰不懈,果真有代價了。
沒料到她會抱住他,而他才是那個撒謊的人。
怎麼他撒了謊,還可以受到的如此的愛戴?她一個姑娘家突然趴上一個男人的身上,怎麼說都不妥吧?尤其夜色已暗,又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乾柴烈火是很容易一觸即發的,不過她得慶幸他是個正人君子。
猛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他沉著聲道:「真的是頗好吃的。」
他果然是睜眼說瞎話,而且不慌不亂,愈來愈駕輕就熟了。
只是不知怎地,總覺得身子有點熱,仿似聲音都有點啞了!
「那我往後天天做給你嘗!」她不疑有他,逕自欣喜若狂的說。「這麼一來,我就可以幫你分擔一些事了。」
她若真想要在這裡待下,自然是得要找些事做的。
她總不能要樣樣事情都依賴著他,都得等著他去做,而她永遠就只會坐在屋簷下,見他忙進忙出的。
有事可做,她也許就不會那般貪睡了,這倒也不啻為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往後她還打算能同他一道下田、同他一道作醬菜,或者是做著任何可以幫他分憂解勞的事哩!
「嘎?」那怎麼成?她以為他的身子堪受得住這怪東西嗎?
嘗一點是無妨,但誰知道一旦吃多了,會不會對身子起了什麼狀況?
「喏,在庖廚裡還有好多包子呢,你儘管吃,若是不夠的話,我馬上去拿。」
後知後覺的她並沒有發覺他面有難色,逕自拖著他落座,將雙手擱在桌上,等著他把桌上那一疊包子先吃下。
真要吃?季叔裕有些退縮地睞著那疊狀若小山般的包子。
他真的不知道自個兒到底受不受得住耶?
以往總是會有人來串門子的,怎麼這攸關生死的關頭,卻不見任何一個閒人到他這兒叨擾他一下?是存心要他死的嗎?
對了,似乎是因為她來了之後,便再也無人上門尋他串門子了。
麻煩!她真是個超級大麻煩,而他還得為了顧及她的顏面,強逼自個兒撒下無恥的謊言。要不要乾脆同她把話攤開說明白,省得她真要他再吞下那兩籠包子,省得她真的打算往後要每餐為他做膳食?
可是她現在笑得這般燦爛……這可是他救回她之後,她笑得最為開心的一次了,這要他如何忍心告知她實情?
但若是不說的話,豈不是要他把這一條命給賠上?
她這個養尊處優的落難千金,向來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如此擅於差使人,現在居然會願意為了他移動千金之軀上廚,為他生灶火,再為他蒸上好幾籠可怕的包子。
她是出自於一片好心,而且依一個千金小姐的性子,她雖是有點懶散、有點小迷糊,但大致上,她的性子算是極好的,絕不可能是惡意做了餿包子毒他的。
他要不要適時以較混和的方式告知她?可是要用什麼說辭呢?他不過是一個鄉野田夫,哪裡懂得那麼多?
「季大哥,快吃,等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畢進寶染笑的水眸微彎。
她的包子不管是熱的還是冷的都不能吃。
他在心底暗思忖著,卻沒有勇氣說出口,尤其當他放眼瞧見她這神態,心中再有許多的不滿、俊秀的臉龐再怎麼抽搐,他還是把自個兒給推進地獄裡了。
「我知道。」他輕拿起方才咬了一口包子續咬一口,痛苦地眼淚盈眶,卻又只能默默嚥下去。
第六章
有毒,真的是有毒!
季叔裕走在通往長安城的小道上,臉色蒼白如紙,渾身冷汗直冒,額上青筋暴凸,牙齒更是緊咬得喀喀作響。
最毒婦人心地,他到底得罪了寶兒什麼,讓她可以狠心痛下毒手?正在趕路中,不得停歇著,於是便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然而這仿若遭人開膛剖腹般的痛苦,倒不若身後那行動如龜速的女子,還要教他發怒。
欲放起眼,發覺那株小小的身影又不見了,他不禁甩下扁擔,在一旁稍坐停歇,順順氣,省得待會兒受不住便又發火。
她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都已經快要晌午了!
一段花不了他兩刻鐘的路程,卻因為多了一個累贅,讓他足足多浪費了兩個時辰,卻還見不著城門。
就知曉她的腳程遲緩.遂故意不讓她跟來,豈料她大小姐今兒個不知道是哪一條助出了苗子,居然自願留在屋內,說是要替他把包子弄熱。
不!他不要再吃包子了!
光是昨兒個那幾個包子就夠他難受的了,若再吃上一籠,她索性先替他找好風水,待時辰一到,便把他埋下去算了,省得再多費力氣將他荼毒到死。
虧他還那麼相信她,為了不傷她的心而吞下那麼多包子。所以,他當下才會決定帶著這個大麻煩一起進城來。
「季大哥、季大哥……」遠處傳來畢進寶喘吁吁的喊叫聲。
季叔裕沒理睬她,逕自合上眼養神,希冀將這一肚子的絞痛給安撫下來。
「季大哥……」聲音由遠而近,她也一小步、一小步地逐漸逼近,但等到她真正出現在他的身側時,大約又快過了一刻鐘。
他再一次把難遇的絞痛給忍下,抬眼看著一臉香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的她。
嗯,相較起來,她方纔的速度又稍稍快了一些,可見是盡了全力跑來的。
「季大哥,你怎麼走得這麼快?」她氣喘不已,尚未坐下便又見著他站起身,挑起扁擔往前走了。
她即使疲備不堪,卻也只能無奈地跟在他身後,要不然她若是再走丟了,她到哪裡再找第二個好心的季大哥?
「會嗎?」為了她,他已經刻意地放緩了速度,難道她覺不出來嗎?啊,她感覺不出來是正常的,畢竟她行如龜速,儘管他已經配合她放緩了速度,她自然依舊毫無知覺。
畢進寶小碎步地跟在他身旁,望著他激怒的表情。「季大哥,你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在生寶兒的氣?」季叔裕微挑起眉,扯動僵直的唇角。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做了什麼會讓我生氣的事了嗎?」她發覺到了嗎?算她還有一點小慧根。
「沒有。」她理直氣壯地道:「可是我發覺你在生氣。」
她沒做什麼會惹他生氣的事,況且昨兒個他才誇她的包子好吃呢,算是討了他的歡心,他不可能會生氣的。
他無奈地道:「那就是你的錯覺。」
他怎能奢望她會發現一絲的蛛絲馬跡?她不是蓄意的、她是無心的,遂她怎麼會明白他到底是在氣些什麼呢?
包子作砸了,不是她的錯,是因為他給的食材不好;她走得慢,更不是她的錯,是因為她天生禮教的關係?她是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大小姐,遂怎能和他這種鄉野田夫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