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少爺。」法南態度恭謹,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
他的回答比平常遲了些,飄忽的眼神顯出心裡另外藏有別的事,孔秧熙曉得他正躊躇著該不該說。
「有什麼事就說吧,憋到音樂會結束你不痛苦嗎?」兩人相處已有三年,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對方的眼。
法南灰色的眸子一掀,慎重的開口。
「少爺,是這樣的,剛剛大夫人打電話來,說姑奶奶這兩天會來到這裡,希望少爺晚些時候,可以跟大夫人聯絡一下。」聽大夫人的口氣,事情好像蠻嚴重的。
孔秧熙沉默了一會,修長的手指一擺。「我知道了。」
法南說完,原本緊皺的眉才化了開來,去辦他交辦的事。
孔秧熙坐在座位上,手指不停的敲著另一手的手背,淡褐色的眼眸隨著敏銳的思緒變得深邃。他想著,母親急著打電話告知他姑姑前來的目的,是家裡出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大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二媽又吵著要分家,而父親被激怒了,做出什麼關鍵性的決策,也才會使得母親打了這通越洋電話,而姑姑大老遠跑來,八成是受父親所托,前來執行任務的。
說起鐵面無私,讓人心生畏懼的姑姑,他整顆心像被鉛塊壓著,感覺似要喘不過氣來。她對他們兄弟都是一視同仁,從不偏袒任何一人。
正陷在自己思緒中的孔秧熙,靜得像尊石雕,直到身後傳來蚊蚋般的抱怨聲,他才慢慢回到現實。
敏銳的他聽見一名少女正邊走過來邊向人發牢騷,腳下的鞋跟邊發出卡卡的聲響,那種不協調感,似乎跟那雙高跟鞋結下千秋難解的梁子一般。
「向莞茵,你非得拿這麼高的鞋子給我穿嗎?我腳快痛死了……」抱怨聲音還未停,只聽到鞋跟「啪答」一聲,女子驚恐的呼喊聲緊跟著響起。
早在女子還未跌倒前,孔秧熙就轉過身,他好奇是哪個喋喋不休的女人發出那麼聒噪的嗓音。就見一具嬌小身影從階梯上跌向他,基於反射動作,他的雙手在第一時間迎上去,正好扶住往下撲的身影。
原以為會摔成腦震盪的陸茜婭,突然感受到一雙溫熱大手正托著她,阻止她的跌勢。
她定定地看著那雙大手的主人,精緻明朗的五官,散發著優雅高尚的氣息,即使是牽動一下嘴角,沒有其他過多的表情,就夠讓人傾心了。尤其是那雙淡褐色的靈眸直視著她,好像正對她保證,可以放心,你安全了!
「以後走路要小心點。」他的聲音像唱詩班的男聲,讓人如沐春風。
陸茜婭整顆心像馬表般,急速地跳動起來。這樣處變不驚,不慌不忙,真是有風度與氣質的紳士。跟她這個手笨腳拙的女人比起來,兩人呈現出強烈對比,要是她也能具備那樣的風采,老爸不知會多開心。
為了避免她有可能春光外露,他還起身替她擋住任何角度投射而來的目光,直到她確定站穩後,他才再度坐回座位。
「真是沒天良的東西!這種爛鞋子一雙還要三百美元,看我等會不去燒了他們的店才怪。」陸茜婭起身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對著斷鞋跟咒罵。
「風度風度,我教過你的,你全忘了嗎?」方綢急忙湊到她耳邊,面對眾人驚愕的表情,她的笑顯得僵硬不自然。
「風什麼度啊,我的腳痛死了,阿姨,能不能拜託你,再穿那麼高的鞋,我腳都要殘廢了。」陸茜婭一張小臉皺得像包子。
「表姐,你一定要學會啦,以後穿起來就會顯得很有氣質。」向莞茵在一套給予鼓勵,成功哪有不經過失敗的累積。
「命都快沒了還談什麼氣質,唉喲,真的很痛耶!」她索性跳到孔秧熙的椅臂邊,邊靠著邊彎腰揉著腳踝。
「茜婭,在眾目睽睽之下,你怎能做這種粗魯的動作?」方綢催促她快點將鞋子穿上。
「她的腳都扭傷了,你不關心她的傷勢,還一直在意她的動作雅不雅觀,這樣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孔秧熙忍不住出面說話。
他突如其來的仗義執言,不僅讓方綢和向莞茵有些尷尬,就連陸茜婭也愣住了。
不過更誇張的還在後頭,當孔秧熙認真地把目光焦點聚集在方綢的臉上,一個記憶的影像閃過,他雙眸一亮,立即衝口而出。
「你是方綢阿姨?」
方綢本來因他的話感到難堪而心生薄怨,但聽他這般親切的叫喚,面容漸趨和緩。
「你是……」她記人的本事向來就差,要是沒什麼交情,常常是過目就忘。
「你是我三媽文湘蘭的結拜姐妹,曾經有一次到我們島上做客。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那是……三媽四十歲生日的時候。」
方綢努力回想他的話,要是她沒記錯,眼前這位偉岸挺拔的年輕人,應該就是孔家元配夫人的兒子,叫……
「你叫孔秧熙,對不對?」
孔秧熙笑笑的點了點頭,看來她的記憶還沒完全被拋在時空的洪流中。
「方阿姨平常喜歡在早上練香功,下午愛喝年甘菊茶配杏仁酥,晚上睡前有聽古典樂的習慣,特別是小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他如數家珍般,一點不漏地說出當年她小住島上的習慣。
「你真是好記性啊,怎麼連我什麼時候喜歡做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呵呵的笑語發自內心,這孩子真是細心。她想著,若能讓自己的莞茵嫁給他該有多好,但女兒還太小。
不過……要是能讓茜婭近水樓台先得那個月也是不錯,身為阿姨的她,多多少少也能沾點裙帶關係。
「喔,對了,你也在維也納學音樂嗎?」她開心地與他話起家常,全忘了一旁外甥女正忍著腳痛的煎熬。
還是孔秧熙先發現,他打斷她的話,建議她:「我們先看看她的傷勢如何,然後再慢慢聊好嗎?」被他這麼一提醒,方綢整個臉微紅起來。
「腳痛得很厲害嗎?要不要阿姨現在就帶你去給醫生看?」亡羊補牢,希望能挽回一些面子。
孔秧熙小心翼翼地將陸茜婭扶到一旁的座位上,正巧她的座位就在那兒,而被這樣體貼溫柔的男士服侍著,哪還需要什麼醫生。
「不,不用了……我現在好多了。」在那對晶亮的淡褐色眸子注視下,她感覺扭傷的部位好像被聖水浸泡過,漸漸不痛了。
方綢和向莞茵看到向來習慣大咧咧的她也會有欲語還休的時候,不禁有些訝異,但她的表情看似真的無礙,她們也就放心了。腳一定不痛了,而且能馬上又跑又跳。
「要是真的不痛,就要好好用心聆聽音樂會,我和你表妹會在後頭仔細注意你,要是你打瞌睡的話,這禮拜就得禁足,乖乖待在家裡不准出門,知道了嗎?」方綢把話先說在前頭,姐夫的三令五申讓她不得不對茜婭的管教嚴厲,否則回去難以交差。
「媽,表姐的眼珠子好像停住不動了,她變成雕像了嗎?」向莞茵拉拉母親的衣袖。
「陸茜婭!」方綢手往腰上一把,直挺挺地往她面前一站。
被她突然的叫喚嚇到,陸茜婭整個人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不行啊,我已經和朋友約好要去郊外騎馬,你不能讓我失信於人吧!」要她來聽音樂會她也乖乖來了,但整整三個小時都得聚精會神聽個女人發出殺雞般的聲音,不准她中途不小心打個盹,那是很困難的。
「腳痛還騎什麼馬?既然有心要學習當個淑女,就要堅持到底,你不希望我告訴你爸爸,讓他在台灣難過失望吧?」方綢繃著臉,她曉得茜婭一向很在意父親,搬出這張王牌,絕對管用。
一想到父親從小疼惜自己,父代母職將她一手拉拔長大,陸茜婭的良心開始受到針刺般的痛苦。
「好啦好啦,我盡量就是了。」她全身像爬滿螞蟻般難過,如果她能有辦法讓自己坐得住,又有欣賞音樂的細胞,不知該有多好。
方綢在看到她終於妥協後,才笑呵呵地看向孔秧熙。
「那我就先過去坐了,待會等音樂會結束再好好聊聊。」
能再次和孔秧熙碰頭,方綢可說是雀躍不已,最好是外甥女能和對方搭上線,那她不就可以像文湘蘭一樣,沾上富貴人家的邊來過過癮。
在方綢一離開後,孔秧熙熱心地詢問道:「要不要我替你找雙鞋子,要不然這樣聽音樂會恐怕不太禮貌。」
「你人真好,不像我阿姨,老要我做些我不愛做的事,不過也不能怪她啦,誰叫我一點女人味都沒有,我自己也很苦惱啊!」像是兩人是許久不見的老友,她一隻玉臂就這樣枕在他的肩側,態度再自然不過,但對才認識的兩人,卻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體間的親密碰觸,雖說是增進友誼的不二法門,但過於快速可是容易讓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