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妳精力充沛,細菌全被妳殺光了,拿消炎藥回家吃就好。」
伍憶鈴舉起纏滿紗布的右手腕,翻來覆去瞧著。「醫生,你縫得好不好看啊?會不會留下疤痕?」
「疤痕是一定會留下的,唉!年輕人做事要三思而後行,妳這麼活潑,看不出來會割腕自殺……」
「我不是割腕自殺啦!」伍憶鈴立刻抗議。
「她會自殺才怪!」葉海旭也立刻下結論。
「好!好!反正是小姐力氣大,以後別再摸破玻璃杯了。」醫生笑得很開心,難得急診室來了這麼聒噪有趣的病人啊。
「我要起來。」醫生一走,伍憶鈴按著床板想要坐起來,右手稍微用了力,又哼哼哎哎地軟下身子。「爬不起來。」
葉海旭好人當到底,只好俯身樓起她的身子,不耐煩地說:「這樣起來了吧?」
「你借我靠靠,我失血過多,頭昏眼花……」伍憶鈴的確有些頭昏,順勢靠到那個寬闊的胸膛上。
葉海旭站得筆直,往下瞪住她的短髮,她就這麼明目張膽吃他的豆腐﹖
「妳流的血還不夠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這麼少嗎?」伍憶鈴情緒鬆懈下來,喃喃地說:「我可能是嚇昏了,我以為我會死掉,可是我還年輕,我不想死,我要認真活著,而且要活得比那傢伙更精采,叫他看看,沒有他我一樣活得下去,他不要我,是他沒福氣……」
「妳在說什麼?該走了。」也許那個不要她的男人是有福的。
「都是你的杯子不好。」她抬起頭,怔怔地看他。
「什麼?」
「你買的杯杯品質不好,我才稍微出力,就被我捏破了。」
「杯子不是我買的,那是股東會紀念品。」
伍憶鈴的力氣回來了,她睜亮眼睛。「是哪家公司這麼夭壽啊?竟敢拿這種劣貨當紀念品送股東?我要寫信去罵他們!對了,我還要向消基會投訴,要他們呼籲民眾,不要貪小便宜,免費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這裡就有血淋淋的見證,我可以出面控訴……」
「妳有完沒完?」葉海旭很想掩住她的嘴。「妳再嘰哩呱啦說下去,我會被妳的口水淹死。」
「董事長,拜託你不要在我上面噴口水,好嗎?」
「誰叫妳靠到我身上?」
「不靠了。」伍憶鈴慌張坐直。她犯花癡了呀?怎會緊緊黏在姓葉的胸膛上﹖
「小姐,請妳不要占床位,趕快去批價領藥。」護土小姐拿過一張批價單,順便趕人。
「我來。」葉海旭接過單子。
「我來啦!」伍憶鈴忙著搶單子。
「妳受了傷,力氣還是很大喔?」他不讓她拍,大跨步去找批價櫃檯。
「等等啊,董事長!」她趕緊套上鞋子,抓了包包,拚命在後面追趕。「健保卡還在我這邊,你不要走那麼快嘛!哎喲,我血糖降低,又要昏了……」
「妳還好吧?」葉海旭不得不停下腳步,更不得不「好心」扶她。
「沒事。」伍憶鈴握住他的手臂,閉起眼睛,稍事休息。怎麼……全身軟綿綿地,又不聽指揮往他身上靠去?
她更加掐緊他的臂膀,試圖和他維持安全距離。
「喂,妳手腕不要出力,傷口會再出血的。」葉海旭被這個大力女超人掐得發疼,卻是不能狠心甩掉她。
「我想……我餓了……」她像一頭消耗太多能量的垂死天鵝。
「去那邊坐好,給我健保卡。」
「我好餓,你再叫醫生幫我打葡萄糖,我快虛脫了!呃,還是叫他幫我檢查一下,說不定有貧血……」
「我等一下帶妳去吃飯,吃飽就不貧血了。」這女人實在有夠煩!
他拖著她往前走,把她扔到候診室的椅子上,再去櫃檯批價。
雖然是她自己不小心割傷,但她在他的公司受傷,基於道義,他必須負起照料的責任,否則以她這個沸騰性子,搞不好還去告他職業傷害呢!
他能做到的就是帶她急診、付出租車費、醫藥費,順便餵飽她的肚子。
他有點後悔讓黃秀樺全權作主找人了。好歹他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如今卻跑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工讀生擾亂他的生活,他懷疑,只要這個女人存在的一天,他將來就沒有一天安寧的日子了。
旭強貿易有限公司,顧名思義,就是由葉海「旭」和郝自「強」兩個好朋友合開的小公司。由於葉海旭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資金,郝自強也樂得讓他當董事長,另外再找來他們的大學同學黃秀樺管帳。五年來,「旭強」專門代理進口醫療器材和耗材,雖然不是大賺特賺,卻也穩定經營成長,小有成就。
三個好同學太熟了,熟到彼此瞭解各自的生活和心情,所以小公司並沒有太多的雜音,直到來了伍憶鈴……
葉海旭不明白,他一定得在伍憶鈴的尖叫聲中展開一天的工作嗎?
「救命啊!走開!走開!」」
伍憶鈴穿著牛仔褲、球鞋,不施脂粉,一副工讀生的清純打扮,正好適合在巷子裡讓吉娃娃追著跑。
從巷頭跑到巷尾,再從巷尾跑回巷子中間的公司,吉娃娃窮追不捨,兩眼發光,汪汪狂吠,追得不亦樂乎,巷子的街坊鄰居也掩嘴而笑。
「董事長,救命啊!」
伍憶鈴一見葉海旭從樓梯間出來,立刻躲到他身後,緊緊捏住他的白襯衫。
「走開!」
葉海旭照例是虛踢一腳,吉娃娃照例是夾著尾巴嗚嗚溜走。
「笨,這麼大個人還會被小狗追著跑?」又是發揮董事長威嚴的時候了。
「阿福不是小狗,牠是一隻奸詐的老狗,牠欺負我是生面孔,老追著我跑。」伍憶鈴花容失色,好氣鄰居們只會看熱鬧,更氣姓葉的只會說風涼話。
「我不是教妳嗎?牠吠妳,妳就站在原地瞪牠;牠再吠,妳就拿包包嚇牠;牠敢追妳,妳就踢牠。已經三天了,妳還學不會?」
「我是來這邊上班,又不是來學制伏惡犬的。」伍憶鈴氣呼呼扯著他的白襯衫。「應該找隔壁的理論,怎麼可以天天放狗出來嚇人?」
「別拉!我燙好的衣服都被妳拉壞了。」
「啊,對不起。」她忙拍拍他的後背,不好意思地盯住她抓出來的指痕。
葉海旭拿鑰匙打開一樓的公司大門,說著:「大家都是二十年的老鄰居了,有理說不清,他們每天放阿福出來玩幾個鐘頭,巷子每個人都被阿福追過,等過一陣子阿福膩了,牠就不會追妳玩了。」
「膩?一隻小狗會玩膩我?」伍憶鈴深受傷害,因為她就是「不好玩」,這才會讓可惡的施彥文拋棄。
她馬上豪氣干雲地說:「我偏偏不讓阿福玩膩,我就要讓牠追,把牠累死、喘死,我就不信跑不過一隻小狗!」她把滿腔幽怨都發洩到一隻吉娃娃身上了。
「妳有興趣就去賽跑,別找不到路回來。」
「董事長放心好了,在沒領到薪水之前,我是不會消失的。」
葉海旭拿了信箱內幾份報紙,一日之計在於晨,他不想一早就浪費精力和工讀生鬥嘴。
進到屋子,伍憶鈴也不多說話,立刻展開基本工作,開冷氣、飲水機加水、抹桌子,整理傳真機吐出來的各式文件……
葉海旭轉去巷口的便利商店,持了早餐回來,一進們便覺得涼爽舒適,窗明几淨,看來這女孩子動作很敏捷,但他還是得指正一下。
「喂,醫生叫妳不要碰水,妳怎麼到處抹得濕濕的?」
「我很小心,沒碰到水呀!」伍憶鈴分好傳真,遞給了他。
「還說沒有,紗布都濕了。」葉海旭丟下包子牛奶,轉身就去拿東西。
「有嗎?」伍憶鈴摸了一下,著急起來,追著葉海旭問道:「還真的濕了,怎麼辦﹖我會不會感染死掉啊?你賣醫療器材的,一定認識高明的醫生,你趕快介紹我去急診,最好不要吃特效藥,那種美國仙丹吃了會變成月亮臉……」
「別亂跑,怕死的就坐下來!」葉海旭猛喝一聲。真吵!
伍憶鈴嚇了一跳。她是很愛惜生命的,馬上乖乖坐到會議桌邊,一雙大眼骨碌碌轉動,看著葉海旭搬出急救箱。
「手放在桌子上,不要亂動。」他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坐得僵直,好像面臨生死存亡的大手術。
首先,他拿小剪刀剪開她的紗布,再拿藥用棉花棒沾了生理食鹽水,輕輕沖洗傷口,刷掉黏結在上頭的血塊。
「嘖,好涼。」伍憶鈴不敢看傷口,別過了臉。
「還會痛嗎?」葉海旭用棉花棒敲了敲。
「不要敲啦,嗚,有沒有長膿?」她感覺他又在傷口抹來抹去,大概情況很糟糕吧?她趕忙解釋。「我一直很小心,不敢碰水,洗澡都用塑料袋把右手包起來,只用一隻左手洗澡,你看,我很厲害吧?可是我搞不懂,怎會弄濕呢?」
「天氣熱,皮膚隨時在出汗,妳又喜歡和阿福賽跑,加上潮濕,當然就弄濕了,紗布也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