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拿走了?」黃慶陽加重了「人」字,這是他最不想知道的結局。「是不是你放在桌上,被不知情的同事收起來?」
「不是,是直接從金庫中被拿走。」
「我就說吧!」王立業哼了一聲,「人謀不贓,內部控管出了問題。」
黃慶陽又問:「謙義,還有誰會開這個保險櫃?」
「鑰匙在我手上,密碼鎖分別由我和會計課劉課長保管﹔丟掉的公債都是這一個月 內買的,這期間我請過一天休假,代理人是股務課關課長﹔至於劉課長也在這期間請過 三天假,代理人是張高級專員,大家都分別拿過金庫的密碼……」
王立業不悅地說:「方副理,你何必講得這麼複雜?反正碰過金庫的都有嫌疑。」
黃慶陽沉著臉,看了手錶,閱歷豐富的他立刻決定危機處理第一步驟。
「五點半了,請不相關的同事先下班,其它人留下來。」
「這個女生也要留下來。」王立業指了杜美妙。
「我?」杜美妙實在很想避開這個猛噴口水的老男人。
「不關美妙的事!」方謙義大聲地說。
「怎會不關她的事?」王立業冷笑著:「聽說她成天往你的辦公室鑽,跟你打情罵俏呵!」
「美妙是在看路透社的實時匯率。」方謙義的面孔也很冷。
「唷!計算機就擺在金庫旁邊,只要你打開金庫的門,她手一伸就摸到了,我聽我們培民說,她家還欠人家幾千萬……」
「王副總!」方謙義的聲音有了火氣,「請你不要信口雌黃,隨意誣蔑別人。」
「我是在追查嫌疑犯啊!」王立業的口氣更凶狠。
黃慶陽出面說:「美妙,主管們都累了,你去幫大家泡杯茶吧。」
「好。」
杜美妙來到茶水間,自己倒先喝了一口熱茶。她無法置信,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王副總不但不幫忙想辦法處理,還拚命落阱下石,她不怕他的胡亂指控,就怕方謙義不好受。
熱水沖下,茶包釋放出細細的茶末,顏色很輕,氣味也平淡無奇。
這是他最討厭的廉價茶包啊!她趕忙打開吊櫃,拿出專門為他預備的高級凍頂烏龍 茶包,衝出一杯與眾不同的貼心茶。
把她的關心化入茶中,安慰他,疼惜他,伴他一同走出困境。
*-*-*
不相關的同事全部被總經理請下班,相關的同事則杵在大辦公室裡。
人事經理、總務部協理、法務課課長也前來關照,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凝重。
杜美妙小心拿著托盤,一一為每個人奉茶,方謙義聞到他不一樣的熱茶味道,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有人注意到茶水的不同,黃慶陽問道:「謙義,公債遺失應該採取什麼步驟?」
方謙義沉靜地回答:「總經理,我們遺失的是無記名公債,程序比較複雜,首先要 向警局報案……」
王立業以高姿態發言,哇哇嚷道:「我早就說要報警了!他們還可以來采指紋,你們看看,現場都破壞了,還能抓賊嗎?」
方謙義等他發作完了,繼續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拿到報案證明之後,向購買銀行辦理掛失止付的手續,五日內向法院聲請公示催告,等法院公示催告那些遺失公債無效後,我們再轉請銀行向國庫署申請補發。」
黃慶陽沉吟著,「那就是說,我們並不會有損失了?」
「名義上是不會。」
可是事情一旦爆發,勢必影響股東對欽佩電子的營運信心,不只影響股價,更可能牽連公司管理階層,說不定還有人因此下台。
果然王立業又吼道:「完了!明天股票要跌停板了!」
事到如今,黃慶陽也只能選擇對公司衝擊最小的措施,他點點頭,「謙義,那麼… …你報警吧。」
宋泰吉將準備好的本子交給方謙義,「方副理,這是公債登記冊子,上頭都有債券號碼,我已經勾出遺失……」
丁東強突然出聲:「你什麼時候登記公債號碼?」
宋泰吉故作訝異,「以前方副理做財務課長的時候,就已經在登記了,丁課長你來了一年,不知道我會做記錄嗎?」他的語氣有些挖苦。
「你怎麼沒給我看?」
「這是備忘性質,課長知道就好了,不用覆核。」
王立業插嘴說:「既然遺失的公債都有號碼,銀行買賣也有紀錄,那警察就很容易揪出小偷了。」
黃慶陽深思熟慮,見丁東強臉色陰晴不定,又知道他愛炒股票的行為,忙說:「謙義,等一下再報案。我想先問曹課長,如果警方逮捕到竊賊,我們可以控告他什麼罪名 。」
法務課曹課長說:「偷竊、侵佔、不當得利、擾亂金融秩序……我還得去查查六法全書。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不但要負刑責坐牢,我們公司也可以依民事請求賠償 。」
「嗯,如果是內賊呢?」
黃慶陽此語一出,大家面面相覷。事實上,大家早就猜到這個可能性,否則竊賊何 必辛辛苦苦從四包公債中,各自抽取幾張呢?
王立業又放馬後炮,「本來就是內賊嘛!不就財務部這幾個人?」
人事室孫經理想得比較深入,他發言道:「如果是內賊,我們可以道德勸說,私下 協商解決,對公司、對他都好。」
大辦公室內沉默無聲,暗潮洶湧。
黃慶陽說:「最近股市起起起伏伏,我知道有些同事借錢買股票,大家要怎麼操作 理財,公司無權過問,只是希望不要拿公司的錢財玩遊戲。」
宋泰吉表情有些為難,看了丁東強一眼,嘴裡卻是毫不留情地說:「報告總經理,基於同事情誼,有些事情我本來是不應該說的,可是今天嚴重危害到公司的權益,實在 ……唉!」
王立業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到底是誰?」
「我們有同事做股票,做到被融資斷頭了,銀行借錢不夠,還跟地下錢莊周轉…… 」
王立業很想掐人,「你快說呀!」
宋泰吉一副壯士斷腕的悲憤模樣,「呃,丁課長,不好意思啦!我聽票券公司的人說,你老婆最近也在做公債買賣,原來股票不好做,改做公債了。」
「我有錢做公債,不行嗎?」丁東強臉如死灰。
「當然可以了。」宋泰吉很友善地微笑,「這年頭會發財的人很多,丁課長真的很有錢,進出都是以千萬做單位。」
「你!」
「沒辦法,我在財務課七年了,我和票券公司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們有事情都會跟我說的。」宋泰吉越講越流利,「對了,保全公司打電話來,說這兩天半夜有異動,他們來看又沒事,我檢查過了,辦公室好像有一隻老鼠……」
「嚇!」歐巴桑課長尖叫一聲,像是要昏倒似地,「我……我把金庫的密碼給了丁 課長。」
老爺爺課長更像是中風了,「什麼?你給?我也給了!」
王立業破口大罵:「你們怎麼可以把兩組密碼都給丁東強?」
歐巴桑花容失色,「方副理休假那天,我正要開金庫,有電話轉到副理室找我,剛好丁課長進來,我順便叫他幫我開……」
老爺爺課長臉色發白,「我不太會轉密碼,也順便找丁課長幫我轉……」
王立業要抓狂了,「順便?!結果就教他記下密碼了!」
黃慶陽沉住氣,望向丁東強,「丁課長,我想跟你談談。」
丁東強額頭冒出冷汗,沒有說話。
「我們到會議室。」黃慶陽又轉頭說:「孫經理、曹課長、還有方副理,你們也一起進來。」
「怎麼漏了副總我?」不甘寂寞的王立業跟著跳進去。
其餘諸人鬆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圍著宋泰吉議論紛紛。
從頭到尾,沒有杜美妙說話的分,她站在一角,挪了挪酸痛僵直的腳。
她並沒有站很久,之所以酸痛,是她的神經太緊繃。
沒事了!方謙義沒事了!劇情急轉直下,以一場鬥爭作為結束。
她不想去湊宋泰吉的熱鬧,轉身走進了方謙義的辦公室,關掉路透社的聯機計算機。
副理室裡雜亂無章,但即使方才再忙亂,最貴重的大金庫卻已經鎖上,幾隻重要的 抽屜也上了鎖,這正是方謙義嚴謹不苟的行事風格,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弄丟債券?這 完全是別人的疏忽所致啊!
她好心疼,好捨不得他被「陷害」!
她扶好櫃子上的書本和檔案夾,疊好公文,擺正桌椅,再把兩隻拿出來的小抽屜塞 回桌子裡,這裡頭放的都是私人事物,所以他才不急著收拾。
看到最下面的小抽屜,她輕輕浮起微笑,裡面全是他的點心和零嘴。
她順手拿起最上頭的餅乾盒子,細細撫摸。
盒子有點輕,可能是吃完了,她好奇地掀開盒蓋,倒出雪片般的小紙張。
她雙手微顫,小心翻撿紙片,每張紙片都是她親手記下的留言,還有她順手塗鴉的 「傑作」。畫裡有笑臉、哭臉、怒臉、小狗,狐狸、汽車、雲朵、花兒、糖果……依當 時不同的心情,而有不同的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