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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杜默雨

  笑聲歌聲環繞著茅屋竹林,也迴盪在白雲山間。坐在門口專心雕刻的於笙,從竹片的碎屑中抬起頭,望向碧翠遠山,嘴角浮起一絲年輕曾有的微笑。

  *****

  「小蝶,你還是想不起來嗎?」

  「伯伯,您每天都問耶!」蝶影照樣敲敲額頭:「不行啦!一想就頭痛,我真的忘記我家在哪裡了。」

  於笙坐在門前教小蝶編竹籃,他俐落地拉折薄竹片兒,「阿樵今天下山送柴,他會向村子裡放消息,說有個走失的姑娘……」

  「幹嘛放消息?又沒有人認識我。」蝶影心虛地低著頭。

  「如果有人來尋你,村子的人好有個根據。小蝶,你總不成一輩子跟我們住在山裡,不回家吧?」

  「住在山裡很好啊!」蝶影露出笑容。「可以摘香菇、挖竹筍,玩累了就去水塘裡沖個涼,也不會被人罵,還有伯伯教我編東西呢!」

  「你來了十天,學會編什麼了?」於笙笑看小蝶。

  她吐吐舌頭:「人家……那個草鞋好複雜,不好編,我手指頭短,不靈活嘛……不過,伯伯,至少我還可以幫您劈竹子。」

  「那天不是險些劈到自己的腳?」

  「伯伯,您怎麼也和阿樵哥哥一樣笑我啊?」蝶影扯著手上的竹片,卻是怎麼也調整不好位置。

  「做這種東西都是熟能生巧,你一時也學不來的。」於笙凝望小蝶的指頭,心念一動:「看到你的手指頭,我想到一個人……」

  「是誰?」蝶影提起興致準備聽故事。

  「那是我的徒兒,他也有十隻圓圓短短的指頭。」

  「伯伯也有徒弟啊?您不是一直住在山裡嗎?那個徒弟現在在哪兒?」蝶影連珠炮地問,又舉起自己的十指仔細端詳。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住在武昌府,有一天到城外砍竹子,遇到一個餓昏的小乞丐,就把他帶回家去,他叫作刨兒,後來就留下來了。」

  蝶影興奮地張開口,又馬上閉嘴,把「我也住在武昌府」的話嚥下。

  「刨兒跟我學做竹工,或許是他天性憨直,個性大而化之,加上手指頭又粗,總是做不出精細的東西;於是我就教他做大件的竹籠、竹籃,或是做竹桌、竹椅,他很認真,也學到了好手藝。從此我們師徒倆一個做小件的,一個做大件的,在城裡也漸漸有了名氣。」

  「哇!伯伯您叫刨兒叔叔做大件的東西,他比較辛苦耶!」蝶影插嘴道。

  於笙搖頭笑道:「城裡的人喜歡精細的東西,像是細編的竹蓆、竹簾子、竹夫人,  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比如詩筒、筆筒、擱臂,下單要做的精巧,還要雕圖刻字,這些都是我做的。」

  「喔!難怪!」蝶影恍然大悟:「所以伯伯現在有空,也是喜歡雕著竹筒、竹片。伯伯,我也要學刻竹子!」

  「慢慢再學吧!」這小姑娘還真樣樣好奇呢!於笙仍笑著編竹籃,似乎已經講完故事。

  「然後呢?刨兒叔叔呢?」蝶影追問著。

  「我說了你可不許哭。」

  「為什麼要哭呢?」蝶影不解地道:「伯伯說你們有了名氣,那生意一定不錯了,日子應該過得很好才對。」

  「日子是過得還可以,可是……」於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蝶影不敢吭聲,等待於笙繼續說下去。

  「刨兒他喜歡上小蟬,他們兩情相悅,私訂終身。可偏偏小蟬是個有錢有勢人家的賣身丫鬟,半點作不了主,又因為稍具姿色,被她家老爺許給一個官老爺當姨太太,那小蟬也是一個烈性子,成親之前跟著刨兒跑了。」

  「哇!好耶!」蝶影忍不住拍手歡呼,因為她最討厭被人家做無理的安排了,而且還是去當宮女!

  「但是小蟬被抓了回來。」

  「嘎?!」蝶影心頭一疼,淚珠兒開始在眼眶打滾。

  「那個官老爺嫌小蟬不清白,也不要她了,幸好小蟬的小姐帶她出嫁,沒讓她留在家裡吃苦。唉!最可憐的還是刨兒,小蟬家的老爺在官老爺面前丟了臉,一口怨氣嚥不下,就叫縣太爺把刨兒下了獄,關了兩年,等刨兒出來時,他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唉!」於笙一再歎氣。

  蝶影已經掉了一大串的淚珠。「嗚,伯伯沒幫刨兒叔叔嗎?」

  「我幫不上忙,那時候我早帶著阿樵離開武昌,這些都是事後聽人家說的。後來…  …唉!」於笙又是一聲長歎。「小蟬終於和刨兒結為夫妻,苦盡甘來,沒想到那年發生一場大瘟疫,刨兒身體弱,染病不久就過世了,幾個月之後,人家發現小蟬撞死在刨兒的墓碑前……」

  「嗚哇!」聽到這裡,蝶影終於放聲大哭。「怎會這樣呢?」

  那真誠痛憐的哭聲敲擊著於笙的心房,他低下頭靜靜編著竹籃,任小蝶盡情痛哭,彷彿也聽到自己內心隱忍了二十多年的哭聲。

  「丫頭,你又在哭什麼?」山路那頭,於樵匆匆跑了過來。

  「嗚,阿樵哥哥你回來了。」蝶影淚眼婆娑,泣不成聲地叫著。

  「爹,她又怎麼了?」於樵轉身問父親,他從沒看過小蝶哭得如此傷心。

  「我講了一個故事。」於笙放下竹籃,站起身子。

  「好淒慘喔!」蝶影一徑地哭訴著。「伯伯說我的指頭短,然後講到刨兒叔叔,後來刨兒叔叔就死了啦!嗚嗚!」

  「你在說什麼啊?是誰死了?」於樵聽得莫名其妙。

  於笙道:「小蝶,你說給阿樵聽吧!我去做飯了。」

  「爹,我來忙。」

  「阿樵,你走了一天山路,就歇著吧,順便叫小蝶收收眼淚。」於笙撐著竹凳子,一步步地轉向屋後。

  於樵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坐到小蝶身邊,摸摸她的頭髮道:「別哭啦!我爹能說什麼傷心的故事?你太誇張了吧?」

  「真的很傷心啊!」蝶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把故事說了一遍,說罷還哭個不停。

  於樵從來沒聽過父親講過刨兒的故事,更不知父親曾是武昌府的竹藝師傅,他一直以為他是山裡的孩子……

  心思耿直的於樵不再細想,他又拍拍小蝶:「你又在為別人哭了,小蝶,你想一想,刨兒和小蟬兩個生前不能在一起,如今死了一起到陰間,就不怕有壞人會破壞他們了。」

  蝶影淚眼眨巴眨巴:「可是陰間有牛頭馬面,還有閻羅王,他們也很壞啊!」

  「閻羅王會判那個壞人老爺上刀山、下油鍋,然後讓刨兒和小蟬轉世投胎到好人家,再結為夫婦。」

  「真的嗎?」

  「戲裡都是這麼演的嘛!」於樵搔搔頭皮,仔細回想他在村子裡看過的酬神戲,對  !都是這樣的劇情!

  「嗯!不然就會演他們登列仙班,當神仙去了。」蝶影嗚咽著。

  「好吧!那我們拜拜他們,不管刨兒和小蟬在哪裡,他們都是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兩個人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朝著昏黃的天際拜了幾拜。

  「愛哭鬼!」於樵從腰際拿出布巾,住小蝶的臉上一陣亂抹。「我在山下就聽到你的哭聲了。」

  「人家沒有哭那麼大聲啦!」

  於樵擤了她的鼻子:「再哭,茅草屋頂就被你掀了,我說一件讓你笑的事。」

  「你打到大山豬了嗎?」

  「哪有?我兩手空空的。」於樵攤著兩手。「我跟村子的人說有個小蝶姑娘在這裡,過幾天如果有人到縣城,他們也可以放消息出去,這樣你家的人很快就可以找過來了。」

  「這不好笑!」蝶影扁著嘴。「阿樵哥哥希望我走嗎?」

  「哎!」她又是這副含嗔面容,於樵一峙失了主意,他也很喜歡和小蝶在一起,可父親私下告訴他,小蝶的衣服質料很好,細皮嫩肉沒做過粗活,家世應該不錯,一定要盡快送還給人家才是……

  「你哎哎哎什麼?」蝶影不知道於樵已經轉過這麼多心眼兒,「你還沒帶我去打山豬呢!」

  「我去沖水!」於樵答非所問,丟了小蝶就住水塘走去。

  蝶影亦步亦趨,於樵蹬掉草鞋,整個人就和衣跳進小瀑布底下,他向她潑灑著水花  :「嘿!你也要來一起沖澡嗎?」

  「嚇!才不要呢!」蝶影閃過身,站得遠遠的看於樵脫掉上衣,日光落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只見水珠嘩啦啦地濺在他的胸膛,就像迸出無數亮麗的珍珠一樣……

  「小蝶,你還看?」於樵在水中作勢拉開腰帶,眼看長褲就要滑落。

  「哎呀!」蝶影趕忙遮了眼,跑到大灶邊:「伯伯,阿樵哥哥欺負我。」

  「我侍會兒幫你罵他。」於笙笑著拿細竹枝串了幾朵香菇,放在火上烘烤著。

  「小蝶,伯伯先烤些香菇讓你解解饞。」

  「哇!好香啊!」蝶影用力一嗅。「是昨天我和阿樵哥哥摘的嗎?」

  「是啊!今天將香菇曬乾,再用火一烤,香味就出來了。你看,這菇肉肥厚,十分實在,再蘸些醬料,保證讓你齒頰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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