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凌鶴群轉頭詢問。
「我好高興,終於可以見到師父了。」柳湘湘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原先想說的是「死也瞑目了」,但怕他不高興,趕緊換了另一句話。
凌鶴群重重地踏出腳步,他早就猜到她要講什麼,但他絕對不允許她講。
山路行去,柳湘湘或醒或睡,到了黃昏時刻,終於在一片氤氳細霧中,他們聽到了有人在縱聲大笑。
「是師父!」柳湘湘醒了,掙扎著要離開凌鶴群的背。
「我背你過去。」
白霧逐漸散去,眼前豁然開朗,只見茂密山林之間,有茅屋一間,山洞數個,清溪一條,還有一位鬚髮飄飄的玄衣老者,站在一個土丘上哈哈大笑。
他拿了兩塊石塊相擊,口裡高聲念著:「巧妹妹啊!你死的好,死的妙呵!人生數十載,你也跟了我受了幾十年的苦,你老愛罵我喜歡四處雲遊,就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煉丹藥,可是你不知道啊!我帶了婆娘出門更麻煩,既不能逛窯子,路上也不能看美人,呵呵!如今你死了,我過了二十年的自由日子,真是快樂如意啊!」
柳少觀聽了,不覺皺眉道:「他就是江湖奇人丁漢唐?怎麼瘋瘋癲癲的?」
柳湘湘驚道:「是師母死了嗎?」
凌鶴群笑道:「早死了二十年,不知道太師父今天又在發什麼瘋?」
只見丁漢唐又繼續敲擊石頭,手舞足蹈地叫著:「我知道了,你就是愛那個小白臉,可小白臉和我比劍輸了,你只好嫁給我。現在小白險也死了,這倒合了你的意,你在陰間寂寞了二十年,他一去,你們正好相親相愛,恐怕我下去的時候,你也不理我了,嗚嗚……」
才哭了兩句,他又雙臂一振,目光瞿鑠,兩掌拋開石頭,立時將遠處山壁鑿出兩個深洞。眾人看了,莫不驚訝老人家的功力深厚。
凌鶴群聽明白了,笑道:「原來是太師父的情敵死了,他正在吃死人的醋。」
丁漢唐又搖晃著白髮,在土丘上踩來踩去,大喝一聲:「算了,算了,我還是繼續在世上看美人,你們兩個去相親相愛。小白臉,等過個幾年我下去了,咱們再來大戰三百回合……」
柳湘湘爬下了凌鶴群的背,小聲地道:「師父好像很傷心?」
「他哭哭鬧鬧,一下子就沒事了。」凌鶴群習以為常,他小心地攙住了她。
「咦?」幾個人的談話聲終於驚動了漢唐,他瞇著眼望了過來。「你們是誰?」
「師父,是我,湘湘!」柳湘湘走上前去,就要拜倒。
「哎呀!是我的湘湘愛徒,我等你好久了。」丁漢唐興奮地跳下土丘,不讓她跪拜,一觸及她的手臂,叫了一聲。「你身子又變弱了。」
「是徒兒身子不好……」
話還沒說完,丁漢唐已經繞著柳湘湘打轉,一會兒扯鬍子,一會兒抓頭髮。「自從京師分開以來,我一直在思量醫治你的藥方,本來一路上已經有了頭緒,不料回到這裡,竟然看到小白臉埋在我的巧妹妹旁邊,害我整整氣了兩個月。糟了,糟了,每天光罵他的墳,都忘記幫你採藥了……哎!這位高個子俊哥兒,你不要擋在我愛徒旁邊,你不知道你很礙眼嗎?」
「太師父,您記性真差呵!」凌鶴群硬是擋在丁漢唐面前,笑瞇瞇地道:「猜猜我是誰?猜中了給您一個銅板。」
丁漢唐支起手臂,沉吟了一會兒,「我徒孫」大堆,每年都上山來跟我要紅包,我躲都躲不及了,還記得誰是阿貓阿狗?……等等,凌樹海家裡有四隻鳥……對了,你就是那隻小公鶴!」
丁漢唐又笑又跳,凌鶴群卻拉下臉。「什麼小公鶴?太師父,我是鶴立雞群的凌鶴群,是您的得意徒孫。」
「凌樹海生了三隻母鳥,後來才生你這只公的,你不是小公鶴,難道還是小公雞嗎?」丁漢唐伸出手掌,嚷道:「我不管啦!你說猜中有一個銅板,快給我!」
「貪財老頭子!」凌鶴群不甘願地掏出一個銅板。「給你。」
丁漢唐喜孜孜地收下了,看到杵在另一邊的兩個人。「他們又是誰?」
柳湘湘忙著介紹:「師父,這位是我弟弟少觀,這位是岳……」
還沒介紹完,丁漢唐兩手亂揮。「你們自己去找山洞睡,裡面有些棉被枕頭,也不曉有沒有發霉?我向來不會招待客人,大家隨便來,隨便睡……可惡!竟然有人死了,也睡到我的地盤來了。」
凌鶴群指著右邊的新土丘。「太師父啊!您每天踩人家的墳,也不怕小白臉變了厲鬼來找您索命嗎?」
丁漢唐捲起袖子。「他來最好,我正想找他打一架,省得日後下去還要再打一遍。」
「呵!我看小白臉大概樂不思蜀,成天和太師母在一起,才懶得上來理您呢!」
「沒關係,先讓他們快活幾年。」丁漢唐指向中間長滿青草的墳丘。「這是你太師母的墳,你看到了嗎?我已經在旁邊挖了一個坑,哪天我氣不過了,噎著了氣,就往裡頭一躺,說什麼也要把巧妹妹從小白臉手中搶回來。」
「好!太師父有夠魄力。」凌鶴群用力拍著丁漢唐的肩頭。
「好徒孫,你真瞭解我,也不枉你爹爹的調教了。」丁漢唐也猛捶著凌鶴群的胸,差點打得他吐血。
柳少觀看了猛搖頭,問道:「大姐,你確定這個瘋老頭就是丁漢唐嗎?」
「是的,他是師父。」柳湘湘也有點心虛,雖然在京師已見識過師父的狂狷作風,卻沒想到他回到青城山之後,更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老頑童。
但她不驚駭,丁漢唐的行徑好像一把鑰匙,開啟了她對死亡的另一層認知。
岳松揚扯了柳少觀道:「我看……要不要回去通報總鏢頭?他們一老一小兩個瘋漢,會害死大小姐啊!」
「爹會趕過來的,我們等他。」
岳松揚望向低頭微笑的柳湘湘,忽然發現瘦弱的她,自有另一番楚楚動人的美感,他的身體陡地灼熱起來,目光也更放肆地盯住她。
他忍耐了十多天,眼見柳少觀逐漸偏向柳湘湘那一邊去,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讓凌鶴群捷足先登,他的飛天鏢局女婿身份豈不落空?趁著柳湘湘對他仍有好感,他一定要得到她!
*** 翌日,丁漢唐指點了柳湘湘呼吸吐納的要訣,又傳授凌鶴群更進一層的內功,哭他助她導引氣息。
松樹下,清風送爽,凌鶴群坐在柳湘湘身後,雙掌抵緊她的背心,兩人皆閉目專心練氣;丁漢唐則坐在妻子的墳上發呆,不時揪著頭髮,狀似苦思。
「有了!我想到藥方了。」丁漢唐跳下墳頭,進屋拿了一把小鋤和布袋,大聲嚷著:「我去採藥,哈哈!我的愛徒有救了!」
正在練功的柳湘湘想要起身應答,凌鶴群用力按住她的背,低聲道:「不要起來,把這一套氣息周轉一遍,否則前功盡棄。」
背上的熱流一再撫過,柳湘湘平靜下心情,隨著那股熱流運轉氣息。
待兩人再睜眼時,只見柳少觀和岳松揚在山洞前下棋,而樹林深幽,早就不見丁漢唐的蹤影。
「師父走得好快,我還想跟師父一道採藥去。」
「再往裡頭走,根本沒有山路,你還是乖乖地留在這裡。」凌鶴群輕扶著柳湘湘的肩頭。「不過,我倒想幫你去採靈芝呢!」
「這裡有靈芝?」她十分驚喜。
「怎麼沒有?從小每隔兩、三年,我爹就帶我來找太師父,一住就是一、兩個月,這山裡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我都知道。」
「哎!我好想去看看,可是我的身子……」
「養好身子再說。」他扶她起身,感受到那弱不禁風的身軀,心頭又蒙上層層陰影。「你進屋裡歇一會兒,我去煮個白面給你吃。」
「你會煮麵?」
「反正是水燒開,麵團丟下去,再撈起來就行了。咦?師叔你看不起師侄的本事喔?」
「你別叫我師叔啦!」柳湘湘低下頭,臉蛋微紅。「你不是說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就是你的湘湘……」
「湘湘。」他的軟語搔動著他,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我們快進去。」她靠緊了他的臂膀,側過臉去。「那個岳公子的神情好古怪,我不想看到他。」
「那就不要去看他。」他帶她走進茅屋內。「你下午好好睡上一覺,我出去採靈芝,順便叫那兩個閒人去打點野味,晚上就可以加菜了。」
「鶴群,不要離開我……不要!」她抓緊了他的手。
「我去採個靈芝而已,你這麼大驚小怪?」
「不要!讓我隨時可以看到你,好不好?」
「病娃娃,你很會纏人耶!」
「我是不纏人的,我從來沒有纏過人,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很安心,吃不吃靈芝也無所謂。而且所謂靈芝,不過是野菇的一種,還得配合並一他藥材一起服用,功效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