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只能隱約看出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抱著薩克斯風,隨著音樂輕輕搖 擺著身子,彷彿伴著低柔音樂共舞的只有她和音樂。
龍原濤瞇起眼睛,似乎想在這一片昏黃中看清這神秘女子的身影,但是除了她那一 身的孤絕和清冷的旋律,一切都隱藏在這一片昏暗之中。
薩克斯風綿長的低吟,深深長長自揪住了他的心,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重感如排山倒 海而來,他偷空輕掃了四周的人一眼,明白的發現不只是他,似乎所有的人都被這彷彿 來自心靈空谷的呼喊所震撼住。
他發現即使是在這一片幽暗不明的模糊中,他的眼光仍是被這個仿若幽魅的身形緊 緊的吸引住,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不尋常地快速躍動著。
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躍動過了,自從龍原企業的擔子加諸在他的身上之後,他 的心似乎就失去了跳動的能力。太久了!久得讓他幾乎以為他的心已死去,而當他再次 想起時,已然成為千萬年不動的化石。
「她真的是太神奇了,不是嗎?」一個坐在龍原濤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出口歎道,「 能聽到她的演奏,就算要我天天坐在這兒苦等,那也是值得的。」
「天天?」龍原濤微皺起了眉頭。
「你是第一次來的吧?第一次來就讓你聽到午夜女神的演奏,你的運氣還真好。午 夜女神並不是固定出現的,來這兒的人有一大半都是為了她那令人聞之難忘的演奏。」 男人偏頭看了龍原濤一眼,雖然是在不明的燈光下,龍原濤那令人難以忽視的氣勢卻仍 不曾稍減,讓男人不由得回答起他的問話。「她的演奏就像是會刺入人心似的,只要一 次,就從此在你的心靈中生根。」
「她是什麼人?」龍原濤低問,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台上那抹獨幽的身影。
「沒人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總是在午夜時分出現,所以,這兒的人都叫她午夜女 神。」男人對著台上的身影遙遙舉杯致意。
「午夜女神,一個令人想望的名詞。」龍原濤將手中的酒杯貼近臉龐,閉上眼睛, 細細品味著頰上的涼意和不絕於耳的爵士樂。
男人輕笑。「雖然這兒的光線不足以令人看清楚她的模樣,可光是她那隱約嬈柔的 身影,就夠讓男人為之瘋狂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是五哥保護的女人。」
一股莫名的怒意瞬間鑽入龍原濤的心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這樣的消息所影 響,眼前的女人只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啊!
「五哥的女人?」龍原濤輕掃了正在吧檯後微揚嘴角的五哥一眼,他眼神中的溫柔 憐惜是龍原濤不以為自己還能看到的。
什麼樣的女人能打開五哥那早已封閉的心靈?
「就因為她是五哥的女人,所以,至今沒有一個人敢去打擾她。你別看五哥一臉斯 文,他初來此地時,就獨自一人挑了當時一個來收保護費的幫派,現在這兒的角頭老大 見到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一聲五哥。」看來這個男人也是八卦一族,各種小道消息 倒是知道得挺齊全的,連這些消息都如數家珍。
對五哥有多少的能耐,不用別人說,龍原濤心中自然明白。一個原是龍原企業第一 把交椅的男人,別說是台灣的一個小幫派,只要他想,就算是整個亞洲的黑社會,照樣 會在他手中任他揉捏。
「她是你的女人?」龍原濤來到五哥的身邊輕聲問。
「她是她自己的,我只是保護她不受到她不想要的干擾。」五哥輕輕的擦拭著手中 的玻璃杯,臉上的表情平靜得令人看不出他的心緒。
「她是誰?」
五哥輕笑出聲,「這兒是個被遺忘的地方,名字和身份都是無意義的東西,想知道 她是誰,就自己去問她。」
「她會是我的女人。」龍原濤挑戰似的回視著他。
「午夜女神是屬於她自己的,想捕獲她的男人往往會在黑夜中迷失,你想試試看嗎 ?」五哥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架上,又重新擦起另一個杯子。
「你忘了嗎?我是暗皇啊!」龍原濤的嘴角揚起自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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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她從不碰爵士樂,尤其是這般藍調口味的爵士樂。
可是,現在的她不是平常的她,此刻她是午夜女神,一個用演奏來發洩她滿腔情緒 的薩克斯風手,一個只想把難以平靜的胸中波濤,隨著吸吐的氣息全然丟棄的樂手。
一個長音讓她由仰著的身子開始彎下身子,直到吐出胸中所有的空氣、直到她的肺 部幾乎要因缺氧而萎縮。
她該為了這樣不適的狀態而難受不已,可她卻深深感到一種疼痛的轉移,雖然胸口 缺氧的疼壓不過心上的痛,但至少模糊了她心中那椎心似的痛楚。
她那早該遺忘的痛呵!
這樣的痛是身為方宮律的她不能表現出來的!當她是方宮律時,她只能是一個冷眼 看事情的法官,一個根據多少證據斷人多少功過的法官,一個只當公平第三者的法官。
法官是以人之身行神之責來斷人生死的人,是否,連心性都要近似神人——斷七情 而絕六欲呢?
可現在的她只是午夜女神,一個在午夜之中藉著音樂宣洩傷痛的女人,一個逃得過 白天卻逃不過夜晚的女人。
她的音樂是她的傷、她的痛,她不能傾訴的過去、不願放手的現在,和不知何處去 的未來……她該走了,夜已深幽、深月己西沉,屬於午夜女神的時刻即將過去,而她的 心情又將被埋在明日的朝陽明燦中。
鋼琴聲!
黑暗中牆角那架早被人遺忘的鋼琴,突地挑釁似的揚起了一連串急促的音符,是那 般的流暢、那般的狂妄,卻也那般的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她知道她不該理會這突來的鋼琴琴音的,身為方宮律的她面對任何無意義的行為, 惟一的反應只會是一笑置之,可或許她體內屬於午夜女神的那一部分尚未離她遠去,而 她的心仍懸蕩在這一片昏暗迷離之間。
微瞇起雙眼,她舉起手中的薩克斯風,像是呼應著鋼琴的召喚,她應和著鋼琴快節 奏的音符,接下鋼琴的琴音傳來的戰帖。
酒吧中所有的人全都感受到空氣中的較勁意味,但沒有一個人捨得發出任何聲響來 擾亂這神奇的一刻,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今夜遇到了可能在來日又會成為這個酒吧的 眾多傳奇之一。
她沒有費神的多看一眼是誰在彈鋼琴,她的全副精神都貫注在那絕妙音階飛瀑而來 的琴音,她知道不論坐在鋼琴前的是什麼樣的人,他都值得她好好的和他對奏一段樂曲 。
那完美流暢的琴音絕對是出於高人之手。
好久沒有這種「樂」逢敵手的感動了,也或許她根本好久都找不到一個能和她旗鼓 相當的對手,不論是音樂或是哪一方面。而這樣的感覺讓她更是傾盡一切的技巧,深怕 一個呼吸、一個節拍的疏忽會讓她錯失了這許久不曾再有的感動。
薩克斯風的抗拒對上鋼琴的輕佻勾引,那份屬於管樂和絃樂的不同音律巧妙的融合 成一體,是那般的不同卻又如此緊緊的相契合,彷彿自有音樂以來,他們就是如此相屬 ,或曾分開,而今又再度相遇。
已經好久沒有人能帶給她這樣的感覺了,而曾經給她這種感覺的人早在她的記憶中 死去,留下她一個人,一次次的在夜晚時分品味她所失去的。
或許是這般激烈的薩克斯風對上了如此輕狂的鋼琴演奏,就在兩者同時攀達到音階 最高的那一點時,整個酒吧突然跳電了,一下子連那一絲的微弱光線也不復見,一切全 都讓黑夜吞沒,一點也不剩。
燈再度亮起。
舞台上不再有任何人影,只有牆角的鋼琴孤零零的在角落做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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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十三樓的高度向下看夜景,地上的路燈若是夜空中閃動的星子,那流竄的車燈 就該是滿天飛舞的流星,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道的光痕。
方宮律抱著胸,靜靜的由落地窗看著外面一點也不真實的世界,四十三樓的房間, 算得上是空中閣樓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來到這裡,是因為他的音樂?他的聲音?還是他的氣息 ?
該是他的眼睛吧!就在燈光乍滅的那一刻,她望進了他的眼睛,一股戰慄竄上她的 心頭,一種宿命的感覺悄然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