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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丁千柔

  她存在嗎?孟冬月存在嗎?現在這個操琴的女子是存在的嗎?

  可笑啊!這麼一個簡單明瞭的問題,在看過這人世間虛實交錯後,她已經什麼也不能確定。

  一個連自己存不存在都不能確定的人,她還能確定什麼事呢?

  「阿月,你今天在城裡又聽到什麼消息了?」林子中一間極為簡陋的木屋傳來一個極為蒼老的女人聲。

  「沒事!嬤嬤!您醒了,餓不餓?阿月幫您熬了點雞湯,正熱著呢!」冬月停下了指間流洩的音律,起身進入小木屋。

  「阿月,嬤嬤的眼睛瞎了,心可不瞎,你的琴音又急又亂,看來這事兒一定不小,今天在城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跟你爹娘有關的消息?」一個年紀極大的瞎眼婆婆朝著冬月的方向說,由她衰老的臉色和急促的聲音,感覺得出她的身體狀況很差。

  「嬤嬤!您別擔心這事兒,來,讓阿月喂您喝點熱湯,看看阿月的手藝如何?」冬月急急的迎向前,對她來說,嬤嬤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阿月,嬤嬤的年紀大了,本來早該回去了,可就放不下你呀!你就忘了報仇的事吧!相信你爹娘也會寧願你做個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找個好歸宿,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孫女心中的苦,可是阿月畢竟是個姑娘家,就算阿月是個男孩,孤家寡人的,又怎麼動得了那些官大權大的人呢?

  她實在是不忍心讓阿月一輩子就這麼的活下去,她已經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和兒媳婦,她可不想再連唯一的孫女兒都沒有了。

  「嬤嬤,您要阿月做什麼都可以,就這事兒阿月是萬萬不從,若不是嬤嬤需要阿月,阿月一定去和那些惡人拚命。」冬月恨恨的說。

  「阿月!」老婆婆急急的抓著冬月的手。

  「嬤嬤!您別急,阿月說過的,只要嬤嬤需要阿月,阿月是絕不會去做那種事的,所以嬤嬤要阿月不去做危險的事兒就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冬月拍拍老人握在自己臂上那只枯乾得令人心驚的手。

  「阿月,你這孩子呵廠老婆婆既心疼又無奈的喊了一聲。

  她就是知道若自己一死,再也沒有牽掛的阿月可能什麼也不管的放手一搏,所以即使她活得再累,也要撐住最後一口氣。

  冬月也知道自己是任性的要求,她是存心要嬤嬤不能放心的走,她知道嬤嬤的這口氣是為了她而硬撐下來的,可是她仍自私的這樣做,因為對她來說,如果連嬤嬤都離開她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與其說是嬤嬤靠她照顧而生存,倒不如說她是依賴著嬤嬤而生存。

  輕手輕腳的餵著嬤嬤喝了湯、吃了藥,冬月細心的伺候著嬤嬤入睡,此時月已升起,清冷冷的掛上了夜空,為這入冬時節的晚上帶來濃濃的寒意。冬月小心翼翼的用暖被將嬤嬤蓋好,確定一切都安好後,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她抬起頭看見烏雲漸漸的掩住了如鉤的新月,夜色昏暗的一如她的心境。

  看來今晚是個適合夜行的日子。

  江南冷竹別館雅言苑。

  裴冷築坐在涼亭中靜靜的品著夜色的孤絕,涼亭的石桌上擺看兩個杯子,卻只有他一個人,準備酒菜的下人們雖然有些好奇,但礙於主僕之分,也不敢多言。

  裴冷築怎會不知道下人們心中的疑問,但是他沒有多做解釋,因為有些話是不用說太多的,時候到了,一切自然會明白,又何必多費唇舌。

  所以地只是笑笑的示意下人們離開,好讓他能獨自享用這好久沒有的安寧日子。自從大哥娶了一個來自未來的大嫂後,那個一度死氣沉沉的家現在無時無刻都充滿了笑聲。

  他當然是樂於見到這樣的轉變,至少,他又找回了那個有喜有怒的大哥,他知道他大哥心中那缺因家破人亡而破裂的洞已經有杏兒替他補上,他大哥現在已經找回了他的完整。

  而他呢?

  他甩了甩頭,似乎想搖去這有些落寞的想法,看來他比他自己認為的更像他大哥。

  當年他裴氏一族慘遭滅門時,冷箏才剛會走路,而冷笙也還在襁褓之中,想是沒什麼印象了,可是他和他大哥就不同了,他們都是十幾歲的人了,對那一夕之間像是變成煉獄的家,那場景是說什麼也不可能抹去的了。因此,從那天起,他的大哥裴冷簫封起了自己的情感,變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直到杏兒的出現,才讓他大哥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情感。而他,卻成了一個總是面有笑意的人,似是看過了人生的旦夕禍福,於是對任何事皆雲淡風輕。

  於是他習慣於這樣的自己,習慣的用不在乎的笑來面對所有的事情,習慣忘了當初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人,也習慣被人以為自己的隨性和自在……習慣!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輕易的讓任何事變成了理所當然,不管這件事是否合理。

  只是這次隻身來到江南,品味著一個人的寂靜,雖然有些孤單,卻讓他開始了某些事。

  或許,人只有在寂靜的時候才會和自己交談吧!

  而在這一段不經意的自省中,他才發覺,原來他比自己以為的更像他大哥,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在被滅門的那一刻起封閉了自己的感情,所不同的是他大哥戴的是冷漠的面具,而他用的卻是笑臉。

  「不愧是笑面諸葛,似是早料到會有我這個不速之客,連酒器碗筷都預先替小弟我備好了,果然是神機妙算,世事盡在你彈指之間。」一個聲音由牆外傳人,不多時,一位身著白衣的俊秀男子由高牆外一躍而入,瞬間大方的坐上了裴冷築對面的石椅。

  「白兄來者是客,愚弟以清酒小菜略盡地主之誼自是當然,若有不周到之處,還望白兄見諒……或我該稱呼李兄或是御史大人呢?」

  裴冷築的話讓白衣男子微怔了一下,旋即又笑開了,「連這點你都知道了,這天下還有何事你不知呢?像賢弟這樣的人才是該報效國家,以助天威。」

  「過獎了。」裴冷築仍以一貫淡然的笑臉接下了白衣男子的讚譽,「人渺若滄海之一粟,愚弟非神非聖,何能知盡天下事?多是一知半解罷了,既稱不上賢也談不上什麼人才,且我冷竹島家規──凡我裴家之人一律不過問朝廷之事,是以不敢違。」

  裴冷築這話講得是客客氣氣的,但是有「智公子」之名的白守謙如何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意思。

  講明白一點,裴冷築的意思就是,只要他姓裴的一天,就不可能和朝廷有任何的牽扯。

  白守謙碰了這麼個軟釘子倒也不生氣,反正這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這冷竹島的人是一個比一個難纏,連當今皇上都拿這些人沒轍,他本來就不以為他的話會有任何的效用,只是說來暖暖場的罷了。

  「鐘鼎山林,人各有志,為兄也不勉強。」

  「好說廣裴冷築向白守謙敬了敬酒,算是化去了剛剛些微的僵硬氣氛。

  「不愧是冷竹島,連這等上好的百年桂花釀都能輕易宴客,今天為兄算足賺到了。」白守謙品了一口白玉杯中的酒,不覺喜出望外的說。

  「此酒地窖尚有,若喜歡,則隨白兄之意喚人多取一些。」對這種事裴冷築倒不介意,冷竹島本就不是小門小氣之戶。

  「那就先謝過了,不過話說回來,賢弟不會不明白為兄今天的來意吧『!」好酒難得,入口自是芬芳撲鼻,回味無窮,不過君子飲酒是雅,淺嘗轍止,正事仍是不能忘,於是白守謙又將話題轉了回來。

  「白兄指的是玉笛子之事?」裴冷築是何等人物,哪會摸不出白守謙的來意。」

  「玉笛子劫鏢不是一天、兩天,大江南北的鏢局沒有不受其害,獨獨冷竹島能置身事外,這話說來總不免落人口實,賢弟以為呢?」

  「或許是因為冷竹島的貨物沒有玉笛子看得上眼的。」裴冷築對白守謙這蓄意的抹黑倒也不動氣,仍是他一貫的笑容,輕描淡寫的直指中心。

  「看來為兄是多此一舉,沒錯!玉笛子劫鏢是有他特定的目標,就是琅琊十二音玉。」

  「琅琊十二音玉?」裴冷築微一停頓,「你說的是傳說中可以相互共鳴奏出天樂的琅琊十二音玉?我以為這不過是傳說而已。」

  他記得在一本古書上看過,有十二塊依樂律十二律命名的美玉,分別是黃鐘玲、大呂瓏、太鍾淨、夾鍾琅、姑洗琊、中呂璨、葵賓琉、林鍾璃、夷則鑰、南呂玨、無射瑜及應鍾珩,是以有詞云:「玲瓏鍾錚,琅琊璨璨;琉璃其鑰,須瑜其珩。」

  十二音玉若聚在一起,就會產生共鳴,不用人便能奏出絕美的音律,不過不以入而成樂之事委實太過玄妙,所以他只把此事當作迭聞傳說,沒想到是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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