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包哥哥……」
輕輕喃念著這不知道在她心中喊了千百次的稱呼,寒竹的思緒又飄回了七歲的那個冬天…那是個下著大雪的日子,寒竹偷偷的藏在送乾草的王伯的車上,她決定要離開那個她住了七年的地方,因為她覺得那兒根本沒有一個人關心她。
在車上等待的時間對一個七歲的小孩是非常難熬的,她等著等著,竟然就這樣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她竟然已經出了城。
趁著王伯不注意的時候,她小心的爬出草堆,然後跳下牛車,藏在草叢,等已看不見王伯的牛車的時候才又跑了出來。
城外的景色和城中是有著相當大的差別的。城裡到處是人,在這路上,她走了半個時辰還沒有看見任何人。
說不害怕是假的,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在這個舉目所見皆是白茫茫的地方,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要被吞噬了一般。
終於,她發現前面不遠的地方好似有火光在耀動,既然有火,就表示那個地方該有人吧!這個念頭一出現,她就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直到她來到了一個破廟前。
而火,就是由裡面發出來的。
她謹慎的探了一下頭,發現裡面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那個人也看到了她。「你怎麼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那個人很訝異會在這種荒郊野地看到一個小女孩。他挪了挪身子,讓出一個地方,示意寒竹過去坐下。
寒竹原先仍有幾分疑慮,可實在是抵不過那暖呼呼的火的呼喚,最後還是決定過去坐下。她小聲的說:「謝謝!」
「你的家人呢?」年輕人將手中剛烤好的野免肉遞給了寒竹,一邊好奇的問。
寒竹低垂著頭不說話。
「你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那個人一猜即中。
「你!?」
「你看起來是大戶人家的小孩,為什麼要離家?」年輕人看了一眼小女孩身上的穿著,無論式樣、材質都屬上等品。
「沒有人喜歡我。」寒竹悶悶的說。
「怎麼可能?你這麼的可愛。」年輕人這話雖屬安慰,但也不假,這小女孩身上雖沾滿了泥,但仍不掩其清麗之色,再過幾年,絕對會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可是,沒有人願意和我玩。」
「那是他們嫉妒你。」年輕人拍拍她的頭。
「可是爹和娘他們也不關心我,雪松是男生,所以大家都重視他;而冷梅身子不好,爹和娘放心不下她;就只有我,他們每次都要我乖乖聽話。他們最壞了!我不要回去了,我要和大哥哥一樣到處走;大哥哥,你帶我走好不好?」身為三胞胎中間的孩子,她一直覺得爹娘給她的關心遠少於雪松和冷梅。終於,在爹爹又因為冷梅的事而忘了答應過她的事的時候,她決定不要再住在那個沒有人關心她的地方了。
見大哥哥不說話,她再一次重申,「我要跟著你。」
或許他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的人,寒竹對他自然放下心防,而她不想回家也不想一個人,所以,便下了這樣的決定。
「這是不行的。」年輕人搖搖頭,「你爹娘會很擔心的,你還是回家吧!」
「我不要!我就知道沒有人喜歡我!連大哥哥你也一樣。」
一聽到大哥哥拒絕她,寒竹整個人跳了起來,把手中的兔肉丟向大哥哥,然後不理會他在背後的呼喊,逕自跑開。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到什麼地方,她只是沒命的跑著,想跑離這總是拒絕她的世界。
突然,一陣奇異的聲音讓她停下了的腳步,一抬頭,她竟然對上一雙狡猾的黃眼睛。
是狼!這項認知像是一陣閃電打中了她。它看起來像是餓了很久,一看見她,就對她露出銳利的牙齒,然後一步步的向她逼近。
她想跑,可是雙腳不聽她的使喚的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連閉上雙眼把這恐怖的一刻阻絕在外她也做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和那一隻飢餓的大狼對視了多久,而那隻狼似乎決定不再等待下去了,它低吼一聲、向她撲躍過來。
倏地,一個巨大的衝力撞向她,她整個人向旁滾了好幾圈,而後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出現。「你沒事吧?這地方多得是這種找不到食物的狼,亂跑是很危險的。」
剛剛的一切,對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女孩來說,是可怕極了的遭遇,這時能聽到大哥哥的聲音,她的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喂!你別哭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年輕人急急的說。可是寒竹的淚一落下來就停不住,畢竟剛剛的經歷實在太可怕了。
「可是,真的很可怕嘛!」她抽抽噎噎的說。
「我知道很可怕,可是,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年輕人逗著她。
果然,他的話引起了寒竹的注意,「男人也會哭嗎?可是雪松哥哥都說男人是不能哭的。」
「那你說這麼痛會不會想哭?」年輕人伸出他的右手,上面滿是血跡和一道碎裂的傷口。
「你受傷了!」寒竹一臉的驚恐。她憶起那狼撲向她的時候,是他整個人衝過來替她擋住的,這傷大概是那時候造成的。
「沒事的,我身上有藥,我不是想嚇你,只是不想你再哭了而已。」他由懷中拿出了一瓶藥,讓寒竹幫他上藥。
「可這會留下疤的。」寒竹一看那傷口深可見骨,不禁皺起了眉頭。
「男孩子身上有疤不礙事的。」他笑笑說。
「不行!」寒竹自覺有責任。她想起周奶娘每次都會用布包紮傷口,便依著記憶中的樣子照做了起來,同她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怎麼包都不對,最後,把他的手包得像粽子似的。
「這是什麼?」年輕人好笑的說。
寒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仍硬著嘴說:「這是布包起來的,當然就是布包了,而且我決定叫你布包哥哥。」
那男子看著眼前小女孩倔強的小臉,不覺輕笑,「你說什麼就什麼吧!不過,女孩子家的手還是巧一點比較好。」
「我只是沒學過,不然,我一定能成為天下手最巧的女孩子的。」寒竹忍不住說,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看扁。「我相信你可以的。」年輕人笑笑。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的爹娘都不曾這樣子對我,在他們的心中,永遠就只有雪松和冷梅。」
年輕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我相信他們一樣很疼你的。」
寒竹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經過剛剛的事後,她對他只剩下全然的信任。「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雪松或冷梅。」她小聲的說。過了一會兒,又連忙補充了句:
「你可別說給別人聽,我只對你說喲!」
「我不會說的。不過,你就是你,不用去羨慕別人,每個人的生活都有他的快樂和不快樂,又何必去羨慕他人?太在意別人的眼光,生活永遠不可能快樂,是不是?」年輕人蹲了下來,眼睛和她的平視的說。
「大哥哥,你也有不快樂的時候嗎?你救了我,我爹爹有很多錢,他可以做很多的事,一定能讓你快樂的。」
年輕人對她搖頭笑笑,「這世間有很多事不是錢能解決的。」
「像是什麼事?」寒竹好奇的問。
「自由就不是錢能買得到的。」年輕人像是有感而發的說。
寒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事,「布包哥哥,你不自由嗎?」
年輕人笑笑,「這世間有幾個人能真正的自由呢?每個人都有他的牢籠……聽不懂是吧!你就當我沒說過。」
「我是不太明白,牢籠不是在關壞人的嗎?可布包哥哥你又不像壞人。」寒竹再怎麼早熟也不過七歲大,當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你救了我,我一定會想辦法不讓你被人關起來的。」
「謝謝你。」年輕人好笑的說。
「不客氣,這是我欠你的。」她用超過她年紀的嚴肅語氣說。之後,爹和娘出動了大批的人來找她,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在爹和娘的心中也是一樣重要的,不過,布包哥哥卻沒有留下姓名就離開了,她只知道他住在蘇州……雷翔宇微微的動了一下,把神遊的寒竹從十一年前的記憶又拉回現實,她輕輕的撫著他手上的疤,上天給她再一次的機會見到他,為的是要讓她有實現承諾的機會吧!
原本她以為自己不太可能再見到他,上天卻又讓他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這或許是天意吧!
只是,她已不再是個小女孩,多年的冷淡,早讓她習慣以這樣的態度對任何人,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實現自己當年的諾言,是以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回報。
不管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反正——
「我會讓你擁有你的自由,這是我欠你的,布包哥哥。」她輕聲的喃喃念著。
窗外的雪,一如十一年前般靜靜的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