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衣看她一眼,沒有招呼,駕車駛過,黑色朋馳沒入車流。
徐少欽發現女友異狀,問她:「怎麼了?」
霞飛猛然回神,低聲解釋:「我總經理啊,他好凶呢!」忍不住抱怨。「早上差點被他開除……」她叨叨絮絮說起早上恐怖的經歷。
徐少欽發動車子,和霞飛歡天喜地上餐館吃飯。霞飛微笑地與男友聊天,並沒有深究,方才心底那異樣騷動是什麼?
梁振衣銳利的目光,為什麼會穿透車窗,直直望進她心坎,看得她背脊出汗?
那陌生的情緒在、心海蕩漾,但遲鈍的霞飛並沒有為此困擾。
是夜,梁振衣獨坐客廳,翻看著溫霞飛的履歷。她身高一五八,體重四十二,是這樣嬌小的女人。梁振衣微笑,早上她抓他臂膀時卻那樣有力。她指尖扣在肌上觸感,她顫抖的手,急急說話的表情,嫩紅的頰,雲似卷髮。望住他的眼色那麼認真,如似要穿透他瞳孔直達內心。那時他雖冷著臉,卻無法真正對她硬起心腸。
那一夜,梁振衣似往常獨坐空蕩客廳,點一枝煙,飲一瓶酒。冰塊撞擊玻璃杯,琥珀酒液倒映著他的臉。
他忽然看見自己眼睛,深似海,那麼寂靜冷清。
世界靜得彷彿只剩一人,他微醺,倒上沙發。
窗外一片黑,星光稀微,梁振衣扯松領帶,長腿跨上沙發,忽然覺得這沙發也似船搖晃,蕩進寂寞深海,只他一人獨航。
他的工作稱意,物質美滿,樣樣順利,卻一成不變,毫無驚喜。梁振衣合上眼睛,想起傍晚,當溫霞飛笑將玫瑰打上某人臉龐,車內他的臉頰竟一陣燥熱,彷彿玫瑰打上的是他的臉。
當那隻小手扣住梁振衣臂膀,那剎,恍若心魔出柙,也一併揪出他深埋的寂寞;還有失溫已久的身體,男人深處的渴望。
自從溫霞飛出現,他灰色單調的生活開始五彩繽紛起來;她美麗的眼睛好似深深埋入他腦海,眨得他心煩意亂。
梁振衣醉躺沙發,忽然想望將臉理進那雲似的發。感覺髮梢刺癢,在他頸項,在他髮鬢,在他膚上,他想著,身體熱燙。
第二章
一年後 V.J.公司 秘書陳穎一樣鍾情「三宅一生」,頗有三宅三世之姿,仍愛哼人;組長蔚茵茵還是大嗓門,手腳俐落,照舊穿著「香奈兒」罵人。
梁振衣領導一群部屬,成績耀眼,連美國總部都派人來跟他實習管理。
至於那個膽大又白目的溫霞飛呢?她成績如何?可有混出什麼名堂?
辦公廳一隅。桌面堆滿檔案,高得似山,山後傳來霞飛精神的嗓音。
只見她坐在桌前,右耳塞筆,左手翻日誌,肩夾電話,不時還利用右手扔文件進推車。赫!敢情來V.J.一年,已練了千手神功,只差沒連腳都拿來用。
一群男人圍住她。
「行了嗎?」
「要開會了。」
霞飛丟個眼色要他們等,一邊對牢電話應答。
「是是是,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攝影棚明明是我們先敲定的,你要改,明星的檔期不能改啊!」
男人們指指滿桌文案,霞飛揮揮手,嗓音溫柔。「老劉啊,我們真的不能改期,不是早敲訂了,你有簽字的……」要命,講了半天還是談不攏。
男人們開始咳嗽,歎氣,瞪眼。
霞飛急如星火,終於失去耐性,對牢話筒火大咆哮:「我不管什麼撞期,你明天要不給拍,我告死你,我把那拆了,你不開棚,我把門踹爛!」一甩上電話。「呼!氣死我了!」摘下耳後的筆,拿起文案,開始發問。「福興的案子是誰的?」
「我的。」胖子李站出來。
霞飛筆尖敲著文案,冷臉以對。「喏,福興賣的麵條又硬又難吃,你還強調它爽口?你不如強調他又Q又有彈性。」
挨了罵,胖子李摸摸鼻子拿回文案。
霞飛又抽起另一宗,在上頭指指點點。「釉華酒廠是誰的案子?」
「是我的啦!」娘娘腔的天艦站出。
霞飛對著文案點頭。「腳本不錯,挺有趣的。」將案子舉高,天艦接走。「ㄟ--」她昂首提點他。「不過……你找個超清純少女組推銷酒,說服力沒性感女星好,要是我,就找鍾麗緹!」天艦跺腳嗯了一聲,表情粉受傷。
霞飛抽起壓底文案。「晶晶軟糖是……」
「我的。」瘦小的溫吞男出列。
霞飛將文案交給他,攤攤手毫不留情地批評起來。「先生啊,你的腳本也太老套了,叫夫妻倆對著流星許願,然後拿出晶晶軟糖吃,願望就實現,嗟,誰信啊?!不行不行,你們的文案都太老土了。」真是,寫得爛死了!
三個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深吸口氣--
「你以為你是誰啊?!溫、助、理!」齊聲咆吼,吼得霞飛躲進桌底,舉高雙手投降。
「冷靜、冷靜……」她小聲求饒。
三人眼角抽搐,氣得青筋暴突。有沒有搞錯?不過是向她拿個簽呈文案,竟敢訓他們?要死了,豬頭!真以為她是大師啊!不過是個小小助理,也敢批評他們?!
桌邊冒出一對大眼睛嘿嘿笑。「各位前輩,後生只是給點意見,你們不喜歡也用不著這麼大聲嘛!」
「嗟!」
「我嗟!」
「我嗟勒!」
哼一聲,三人氣呼呼掉頭離去,早晚被這白目的溫霞飛給氣死!
ㄟ……敢情混了一年,溫霞飛沒啥出息照舊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助理。
霞飛疲倦地揉揉眼睛,趴上堆滿文件的桌子。「唉……」忍不住歎氣。該不該放棄這行?扎扎實實幹了一年助理啊!微薄薪水,雙份工作,每天累得要死,到底值不值得?她沒空細想,那頭蔚茵茵已隔空喊話,獅吼震耳。
「溫、霞、飛、你再不把會議紀錄送來,我把你踹到烏拉圭去,你該死的馬上給我送過來!」
魔音穿腦,喝,霞飛跳起!第一時間抓了會議紀錄拔足就奔!不慎撞倒推車,摔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會議記錄飛出去。
只見那頭蔚茵茵一個長腿,跨上椅子,長手一伸,喝!接住本子。厲害厲害,香奈兒質地夠軟,穿窄裙照樣身手矯健接個正著。
痛啊……霞飛攤在地上狼狽顫抖。答、答、答,遠遠見陳秘書漂亮的一雙黑高跟鞋踱來,停在她面前。霞飛再往上望,果然看見秘書陳穎挑起細眉,優雅地站姿,優雅地伸出蓮花指,優雅地觸上唇邊,眼色含笑,果然對她發出一聲--
「哼。」陳穎訕訕地笑望趴在地上的霞飛,冷冷地問:「大師,你躺在地上找靈感嗎?」嗓音優雅,刻薄如冰。
霞飛一陣寒颼颼,立即在心底殺過陳穎千萬刀。
辦公廳哄堂大笑。
霞飛起身,翻個白眼,這就是她自立自強、自生自滅的V.J.生活。
不在天堂,比地獄還慘。臉皮不夠厚,還真幹不了一年。
她照樣忙得像似被狠狠蛻去一層皮,好不容易,下午逮著空檔,躲在茶水間喝杯咖啡喘氣。天冷,霞飛穿著V領白毛衣,墨綠色窄裙,捧著咖啡冷得直顫。
「溫霞飛。」蔚茵茵逮到她。
蔚茵茵瞇眼瞪住她的表情,令霞飛一陣戰慄。該死,她又闖了啥禍?正納悶,蔚茵茵戳著她鼻尖,一字字鏗鏘道:「你、完、了,董事要見你。」
「嘎?」手中咖啡差點墮地。「董事?我做錯什麼了?!」霞飛神色驚慌,差點沒駭得魂飛魄散。
蔚茵茵抬頭獲著下巴,瞇起眼睛思索。「大錯是沒有,小錯不斷是真的。」她聳聳肩,揮揮手離去。「你好自為之吧,梁總會帶你上去。」
Shit!難道是為了上回她和鄭導翻臉?霞飛蹙起眉頭用力思索,還是為了她罵新穎雜誌編輯?她擱下咖啡捧住腦袋,到底是為哪一樁?董事召見人鐵定是非常嚴重的錯誤,霞飛緊張,抿嘴苦思。
「溫霞飛。」一雙漆皮黑鞋停在她足前。
霞飛縮起肩膀虛弱應這:「是。」梁振衣來了。嗚嗚……這回死定了啦!董事該不會要開除她吧?
梁振衣看她低著頭縮著纖細的肩膀,老天,她看起來可真緊張,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他揚起濃眉,輕聲說:「你跟我過來。」
兩人步入電梯,一陣令人尷尬的靜默,只聽得電梯運轉的聲音。
「呃……」霞飛試圖向他打聽。「你知道董事為什麼見我嗎?」她希望預先知道,好有點、心理準備。
梁振衣斜睨她一眼,她今日穿V領白毛衣,露出清瘦的鎖骨。該死,她令他胸腔繃緊。梁振衣立即移開視線,答得簡潔。「不知道。」
「為哪件事?罵導演還是借棚?我不是故意發脾氣,有時他們真的非要人罵才肯合作,其實我都是為了……」
「閉嘴。」冷漠地打斷她歇斯底里的揣測。「跟我說沒用。」該死了,他想著她美麗的鎖骨,還有白毛衣底下渾圓的胸脯,想得心煩氣躁。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子,怎麼每次一見她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因為慾望的緣故,他的表情變得益發冷酷嚇人,難以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