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劍帶來了嗎?"海禹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倦,短短半年的時間,模樣卻更加老態龍鍾。
世遺將仔細攏在懷中的斷劍放置在軟榻上,雙眼急切地看著海禹。他什麼都尚未說出口,海禹卻就像是早已明瞭一切。若芽投爐的事情沒有什麼人知道,那麼海禹該是早就預料到的嗎?
海禹既然可以猜出今日的結果,那麼也該是有辦法能救若芽吧?否則,當初怎麼還會把若芽交給他?
"劍在這裡,我全帶回來了。你可以救回若芽嗎?"他心中浮現希望,開門見山地質問著。
海禹歎了一口氣。"荊大俠,如何才算是救回若芽?是救回她的形體,或是喚回她的魂魄?她的形體已經鑄成了劍,魂魄也已經飛散,你要老朽無中生有,實在太高估我了。"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黑眸裡,已經不再有濃烈的仇恨,若芽付出性命與魂魄,總算也還有些代價。
短短的一番話,幾乎就要將世遺打入地獄,他抱緊了殘劍,咬緊牙根,不思意相信這樣的結果。"不,不可能,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否則你何必要我再回鑄劍谷?"
"我是有辦法,但若芽是否能復生,取決在你。"
"不要廢話!我要你救回若芽,聽到沒有?"他吼叫著,無法再忍耐。
海禹還是不慌不忙,緩慢地說著。"若芽的死,是早就注定的。我以龜殼卜算,無論怎麼算都只能算出她命中有死劫,當你來到鑄劍谷,我就已經猜出幾分。"他拄著竹杖站起身來,以哀傷伶惜的眼神看著斷劍。"若芽的命數本就奇特,陽壽只有十八年,要遇得機緣巧合,又需有貴人相助,才能續命。"
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皇甫覺率先走了進來,跟在身後的是顧炎與芷娘,還有隨待在側的石墨。他們是擔心著若芽,才急忙跟了來,描奴在人谷處替他們指了路。
海禹看了幾人一眼,沒有開口,以為這幾人是世遺的朋友。
"若芽能續命?意思是你能讓她死而復生?"世遺吼叫著逼問,全身緊繃顫抖。他沒有奢望過她能死而復生,只是絕望地想喚回她的魂魄,而海禹傳達的訊息,讓他的心狂跳著。
"我說了,她要復生,必須有種種要件。她是為你而死,也只有你能將她從地府裡換回來,只是代價很驚人,需要你一半的血、一半的魂魄、一半的陽壽,從此之後與她同日生同日死,你願意嗎?"這樣的要求,已經接近嚴苛,這個原本眼中只有自己、未達目的不惜傷害旁人的年輕男人,會願意嗎?
世遺的雙眼閃爍光芒,沒有任何遲疑。"我願意,只要能救回若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簡直想要放聲大叫,紓解心中的激動與狂喜。
若芽有救了,不但是魂魄能夠現身,甚至還能夠再回返人間。她曾經為了愛戀他這個殘酷自私的男人,付出了性命與魂魄,如今就算是他必須用半條命去換回她,他也心甘情願。
終於,他明白了,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付出所有,從性命到魂魄,不計較任何的回報。這一切只因為他深深地愛著她,沒有她無法獨活。她教導了他這些,也讓他不必沉溺在仇恨中。
海禹點了點頭,眉頭卻仍尚未舒展開。"你願意,那最好不過,不枉費那丫頭對你的一片癡心。但是,她要復生必須有形體,我半年前離開鑄劍谷,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必須找到一塊具有靈性的玉石,雕鑿成若芽的模樣,她的魂魄才能有依附之處,你的血由八卦缸存著,輔以茅山之術,才能助她重生。只是我找遍了百岳,卻仍尋不到合適的玉石。"他歎了一口氣。
"那就由我去找,就算天涯海角也罷,我一定能找出適合的玉石。"不論要花費多少代價,就算是找到他白髮蒼蒼,他也要找到玉石,讓若芽復生。
角落傳來幾聲輕笑,跟眼前凝重的氣氛十分不稱,眾人的視線一致看向角落,瞪著不識好歹的皇甫覺。
"不用說得那麼信誓旦旦,那種玉石我家裡就有一塊。"皇甫覺習慣性地想揮揮扇子,又想起慣用的桐骨扇已經毀壞,右手只能有些尷尬地搖了搖。不是說那美人兒復生需要有貴人相助嗎?放眼天下,怕是沒有比他更尊貴的人。
"你有那樣的玉石?"海禹不敢置信,激動地靠近皇甫覺。原來一切機緣巧合是早就安排好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擁有玉石的人卻自個兒送上門來。
"西北有一名高人,能以精誠致魂魄,三年前以天山靈玉鑿成一尊玉雕美人,送進我家裡。都擱了好些時日,也不知能拿來做啥?"皇甫覺一臉無聊,卻是橫眉瞪了一眼世遺。這個不知愛惜女人的傢伙,他是怎麼看怎麼討厭!"只是我家裡有,卻不想給你,如何?"他故意說過。
事關一個美人兒能否復生,皇甫覺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給玉雕,會這麼說,只是存心為難世遺,順便替寶貝扇子報仇。
一旁的石墨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覺爺,您的度量還不是普通的小。"
世遺卻不理會,神態明顯地一鬆,走至桌邊,看著一口烏玉製成的器皿,外圍紋上五行八卦的圖形,模樣很是奇特。"這就是八卦缸嗎?"他詢問著,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是的,在若芽復生前,你的血必須先存在八卦缸內三日,方才可用。"海禹有些心焦地看看皇甫覺,幾乎試想親自下跪,求取那尊玉雕。
世遺挑起眉頭,掉轉過頭看著皇甫覺。"從鑄創谷到你家中,三日可否到達?"
"到是可以到,不過又怎麼樣?我就是不想把玉雕給你。不過你若是肯低頭來求,求得我高興了,倒是還可以考慮。"他撇著嘴笑著,偏頭看見顧炎不贊同的目光,而芷娘以為他真的存心不給,幾乎已經快哭出來了。
世遺仍是沒理會他,彷彿毫不在意。他得到所需的答案,拾起軟榻上的殘創。
"若芽復生之事,就全權交給你了。"他對著海禹交代,在眾人錯愕之中,斷劍已經割斷他兩腕血脈,大量的鮮血噴灑而出,全數濺入八卦缸中。
皇甫覺臉上的笑容僵住,洞悉了世遺的打算後,氣得哇哇大叫。"喂!你這傢伙太過分了,哪有人這樣,先行捨血就算贏了嗎?你這贏得不光彩啊!"他叫嚷著,眼看竟沒台階可下,心裡極為不甘願。
原本只是想耍弄荊世遺,哪裡想得到這人比他想的還精明,先行捨血,他要是不盡速把玉雕交出來,反倒像是他無情無義了。
一旁的顧炎走上前來,按住世遺兩腕的脈門,制住鮮血狂噴的勢子。"馬上回京城去,三日內將那尊玉雕送到這裡來。"他轉頭瞳著皇甫覺,嚴肅地說道。
"等等,這不公平,我算是著了他的道。"雖然早有贈玉雕的心意,但他就是要爭一口氣。想戲弄人,卻反被將了一軍的怨氣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啊!
"覺爺,您再不給玉雕,夫人要哭了。"石墨帶著笑,看皇甫覺做著垂死掙扎。
"不給,我就是不給!"他大聲喊,卯起來了。
"夫人要哭了。"
"不……不給……"這次的聲音小了些,他轉過頭,看見芷娘真的眼眶含淚,哀怨地看著他。美人的眼淚有最可怕的殺傷力,但是他的尊嚴也該維持吧?
"夫人真的要哭了。"石墨微笑著,看向臉色愈來愈難看的顧炎。"還有,覺爺,我必須跟您說一聲,主人也準備打人了。"他再補上一句。
這句話一如刺針,扎得皇甫覺火燒屁股似地馬上跳起來。"姓荊的,算你贏了。"他氣急敗壞地嚷道,轉身就往門外迅速走去。"我這就回京城去搬那尊玉雕,行了吧?"臨走前,他嘴裡仍喃喃罵著,哀怨自己在朋友眼裡竟然沒有任何地位可一言。
得到皇甫覺的首肯,世遺的身軀陡然虛軟。血液仍在大量地流著,神智已然模糊,八卦缸內己有了五分滿,他體內的血已流出將近半數,是靠著自身的內勁,以及顧炎灌人他體內的真氣在撐著,否則尋常人早就喪命了。
視線愈來愈模糊,在昏厥前,他的手中仍握著那柄斷劍,持續呢喃著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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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度慢慢地升高,瀰漫了他的呼吸,那不是令人難受的灼熱,而是某種舒適的溫暖,包裹了四周的空氣。
耳中開始有了細微的聲響,那聲音只是隱隱約約的,像是怕吵醒他,每個動作都是輕柔而小心翼翼。能夠分辨出,瀰漫在空氣中的,是暖暖的水蒸氣,有人正在他的身旁燒著水,在火焰中投入柴薪。
火焰!他在昏迷的夢境裡,先是看見若芽投入通天爐烈焰的情景,接著是她抱著他,在他懷中魂飛魄散前,臉上浮現最美麗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想要把住她,卻抓不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