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跟我出去,讓嚴大哥好好休息。」艙房裡都是她們的哭聲,傷者哪裡還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兩個,把四個小丫頭都帶出去,還細心的關上門。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嚴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像寒冰般凍人,她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暗歎這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這男人當真難逃一死,他也無可奈何啊!
「我說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緩慢的抬起頭來,清澈的眸子映了燭火,格外的閃亮。「我不讓他死。」她的聲音極輕,沾了血污的小臉顯得堅決萬分。
那樣的神情,讓老大夫為之戰慄。
他肩膀一抖,不禁懷疑,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這女人說不定真會鬧下陰曹地府,跟閻王搶人去。
「老朽盡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說道,從出診箱子裡取出一個布包,將布包置於桌上,接著移近燭火。布包裡頭有幾束銀針,他仔細的取出來,將針尖擱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再按照各處穴道,炙入嚴燿玉的身軀。
鷂 器 器
河中水面映著冷冷的月,船兒隨水輕輕搖晃著。
甲乙丙丁縮成四團圓球,蹲在艙門外守候,她們擔憂少主的安危,卻又累得撐不住,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旭日經過時,隨手拿了兩條毯子,替她們蓋上,免得一覺醒來,四人已經成了凍包子。
除了最先趕來的兩艘船,隨後又來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懸燈火,照得河面上明亮無比。兩家的武師分批在甲板上巡視,防衛得滴水不漏。
雖然尚未查出,那天來襲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馬,但是這會兒,至少安全上是暫時無虞了。
老大夫已經告退,被帶到其他房間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半步。
夜很深、很靜,她的視線無法從他慘白的臉龐上移開。
在混亂之中,嚴燿玉還能帶著她,施展輕功上岸。她還以為,他已在銀面人的大刀下全身而退,卻未料那一刀竟是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這個男人,受傷也一聲不吭,竟還逞強,對她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倘若不是受傷過重,失血昏倒,難道他想就此瞞住她?
想到這裡,金金胸口一陣泛疼。
「嚴燿玉,可惡的你,」金金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嘶聲低語。「給我醒過來,聽到沒有?夠了,你贏了,我認輸了,給我醒過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認輸。
他卻毫無動靜,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睜開眼、沒有露出那可惡的微笑;更沒有坐起來,親暱的揉亂她的發,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指掌之下,他微弱的脈搏。
若換了以前,瞧見嚴燿玉受傷倒下,她不在傷口上撒鹽,就算是大發慈悲了。
但是,當他真的受傷,在她眼前倒地不起時,一股難以想像的感覺,瞬間迷濛了她的理智——
金金的心全亂了。
這個男人非但在十年前以醋換酒,詐騙全城的人,還在她接手商行後,刻意出現在她面前,撩撥她的脾氣、提醒她的失敗。她氣憤他的卑鄙,但是有時候,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精明。
直到嚴燿玉倒臥血泊,她才肯承認,自己仍傾心這個男人,一如初相見的瞬間。
為什麼要救她?難道他是真的在乎她?那些甜言蜜語,其實不是戲弄,而是他的真心誠意?
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些?
前幾夜他那無奈的笑容,不經意浮現腦海,她喉頭一梗,眼眶一陣酸澀,掙扎半晌才能再度開口。
「嚴燿玉,給我醒來!你聽到沒有?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們之間,還有許多帳沒算清楚,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醒來,不許一死了之!」金金靠在他耳畔低語,吐出紅唇的威脅,雖然霸道,卻帶著些微哽咽。
她就這麼叨絮不停,用盡理由與言詞,希望能煩得他從鬼門關前回身,反覆罵他、逼他、激他、威脅他,也求他——
夜闌人靜,艙內只有她的低語,與他微弱的呼吸。兩人交握的雙手,整夜不曾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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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房的門,輕輕被推開,劉甲兒圓滾滾的腦袋探進來,鬼鬼祟祟的左看看、右看看,觀察艙房內的狀況。
一根胖胖的指頭戳著她的背。
「喂喂,怎麼樣?裡面情況如何?」乙兒蹲在後頭,緊張兮兮的問。
「行了,大姑娘睡著了。」甲兒把門再推開一些,站起了身,踮起腳尖,偷偷摸摸的端著火盆子進門。
乙兒、丙兒、丁兒相繼跟上,三人手中分別端了熱水、湯藥和膳食,小偷似的溜進艙房,輕手輕腳的打理房內的物品,還不時偷瞄沉睡的一男一女,就怕吵醒了他們。
偏偏,丁兒一個不小心,胖腳碰著凳子,凳子一陣晃動,剛煮好的飯菜驚險的滑到邊緣——
就見乙兒撲上前,急著要搶救,胖手兒左一撈、右一捧,各接住兩個盤子,總算沒讓飯菜摔在地上。
甲兒趴在銅爐旁,朝炭火吹氣,頭也不回的吩咐。「噓,小聲一點,別把大姑娘吵醒了。」這幾日幾夜來,大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少主,可是累壞了呢!
話才說完,後頭的丙兒發出一聲驚呼。
「唉呀!」
甲兒翻翻白眼。「什麼唉呀,就叫你小聲一點——」她罵到一半,才剛回頭,竟也跟著發出驚叫。「唉呀!」
「唉呀什麼?」
乙兒和丁兒好奇的轉過頭來,卻見到嚴燿玉已經醒來,半撐起偉岸的身子,打量著四周的景況。
四個丫頭發出歡呼,急忙滾到床邊,又哭又笑,哇啦哇啦的搶著說話。
「少主、少主,你醒了嗎?」
「少主、少主,你沒事了嗎?太好了,嗚嗚嗚——」
「你流了好多血喔!」
「我們好怕你會死掉喔!」
這些丫頭真是吵。
「把眼淚擦一擦,扶我起來。」嚴燿玉勾唇淺笑,背部卻傳來火辣辣的痛。那張俊瞼透著蒼白,尚未恢復血色,看來大病未癒。
包子四姊妹連忙用胖手胡亂的抹抹臉,手忙腳亂的扶起他,還拿來軟軟的織錦靠枕,讓他能夠坐好。
「她為什麼睡在這裡?」他瞇起黑眸,望向趴在桌邊的金金。
「大姑娘擔心您啊,打從您倒下那一日起,她就寸步不離,在床邊守著您,威脅大夫要是救不活你,就要把他扔進河裡餵魚。」甲兒倒了杯茶水過來,讓他潤潤喉。
「是嗎?」嚴燿玉挑眉。
「對啊對啊,您昏迷的這幾日,她就在這兒寸步不離。您吞不下的湯藥,全是大姑娘親自喂的喔!」乙兒點頭如搗蒜,忠實報告這幾日來的點滴。
丙兒捧著湯藥,小腦袋點得像啄木鳥般快速,還不忘指著自己的小嘴,做最詳盡的解說。
「是大姑娘喂的,用嘴巴喔!」那畫面,可是讓她們臉紅心跳,卻又覺得好感動呢!
「喔?」黝暗的黑眸望著桌邊沉睡的小女人,蒼白的唇微微揚起。
多麼可惜,他傷重昏迷,對這幾日的一切沒有任何記憶,錯失大好良機,沒能好好享用金金難得的溫柔,體會她誘人的紅唇,主動貼附他的軟嫩銷魂——
「嗯嗯,真的,您傷得太重,無法咽藥,大夥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大姑娘——」甲兒才說到一半,卻見丁兒在一旁跳來跳去,不斷擠眉弄眼。「你做什麼啊?」她問。
「對啊,你做啥啊?我們又沒說錯。」乙兒插著腰,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就是大姑娘親自喂少主喝藥的嘛!」丙兒轉過頭,嘟著小嘴,對著嚴燿玉再度鄭重的重申。「用嘴巴喔!」
丁兒的臉色愈來愈驚慌,小腦袋亂搖,用手猛指三人背後,胖胖的指兒抖啊抖的。
「怎麼?後面有什麼嗎?」甲兒一回頭,立刻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呃,大——大——大大大——」
嗯?
乙兒和丙兒頸上的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她們慢吞吞的回頭,這時才發現,金金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纖指撐著下顎,靜靜的看著她們。
完了!剛剛的「報告」,肯定都被聽見了!
胖肉包全體縮成小籠包,心虛得手足無措,全都低著頭,不敢跟那雙清澈的鳳眼對上。甲兒最先反應過來,鼓起勇氣開口。
「呃,那個、那個——大大大姑娘——我我我——我只是來加炭火的——不不夠了——我我我去拿——」她邊說邊往門口移動,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嗯,啊,大——大大姑娘,水——水水冷了,我我我——我去幫你換熱的——」乙兒結結巴巴的說完,匆匆端著水盆,三步並作兩步的就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