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瀚天!」桐月夫人強忍著鼻酸,擋在沒有防備的瀚天前頭,一把掀起棉被、抓起那具赤隼的身子,然後用力地擲在地上!
「娘!您在做什麼?」猛然一震,瀚天發狂地衝過去大吼又跳腳。
可桐月夫人一揚手,含淚用力摑了他一掌,哭音抖顫的說:「你才在做什麼!瀚天,火兒捨身救你,難道是要你這般要死不活地過日子嗎?你說她是為你來擋劫數的,那麼你怎還捨得這般輕賤自己的生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看,這樣對嗎?這樣對嗎!」
對?還是不對呢?
瀚天撫著被娘親摑紅的臉頰,再度恍神了……
***
三年後
時間是整治一切的良妙丹藥,春芽、夏綠、秋霜、冬雪,「哈德林斯」終究是慢慢走出失去火兒這位少夫人的重重陰霾。
生活是一直步在正軌上的,人們的沉哀心思終究會被撫平,會被撫平……
「明日起又是一年一度的商集了。」
高大的身影盤腿席地而坐,瀚天的眼神溫柔的注視著隆起的墳塚。
「可還記得嗎?火兒!妳那時玩得好開心,咱們還共同挑了支紅花鈿的簪子,插在妳發上可真好看……」
他垂睫,改而望向如今孤伶伶的、失去女主人的飾品在他的手掌心中。
「不如今年我再找一支簪子給妳,好嗎?嗯!妳愛白花的或黃的?也許綠花的也不錯……」他仰頭望天,儘管現下四處無人,但他仍不想讓淚水真的潸然滑下……
尾聲
「哈德林斯」一年一度的商集開始舉行了,照例又是冠蓋雲集,人潮多得好似聚集了全北大荒的居民,人人談笑風生,各個紛至杳來,一場本是金錢交易的局面,卻也辦得如歡樂節慶。
一處處攤位又擺了出來,瀚天背手站立看著青漠夫妻以牧場主人之姿四處招呼著,他的唇邊勾出欣慰的笑容。
他感激二弟替他接手全面客套的工作,現下的他已經做不來也太困難了,身處愈熱鬧的局面中,他的一顆心便益發悲涼,亦知曉自己太過脆弱,好似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也會重重地創擊他。
他停步在販賣飾品衣物的攤位前,挑了一支白花鈿的簪子,但只是瞧了瞧又放下,然後換一支紫花鈿的,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火的顏色該是紅的吧?『哈德林斯』的大少爺。」
聞言,瀚天驀然抬首,瞪著這個小販。這人真是個小販嗎?一身戴著皮帽的獵裝打扮,竟讓他異樣地眼熟,有著似曾相識的錯覺。
這人又為什麼說出這般的話?
瀚天微微瞇眼,默默地打量著對方,卻怎麼看都是一張普通到記不住、回頭便會忘記的臉孔,可心下的警鐘卻直敲,亢奮悸動得不可思議。冥冥之中,他似乎在期待些什麼……
小販微微一笑,反手示意,瀚天也就這麼乖乖地坐下。
古怪的,四周的人潮仍我行我素,好奇的一眼都不曾瞥來,製造出他們在這片熱鬧中專屬的靜謐空間,瞧來十分詭異。
「有空嗎?聽咱給你講個故事,如何?」小販拿起一件玉如意,弄在指尖把玩著,姿態是再優雅自在不過。「數年之前!有個即將娶親、前途似錦的青年,被自己的新寵物赤隼給抓毀了一邊的臉,然後被人退婚,性情更是驟變。直到他認識了一個殘疾的姑娘……」
「住口!」不許這麼說他的火兒!
「許是同病相憐?許是一見鍾情?總之,青年很快便同殘疾姑娘成了親,日後的生活倒也安靜,直到有人夜裡犯到他們頭上,青年預備出門反擊,卻被姑娘哭喊著阻攔,說他此去不得,說這是青年往日濫殺無辜,所以冥冥之中給他的劫數,她怕他會一去不回,於是表明自己便是當年傷他的那只赤隼,同他認識並嫁給他,就是希望必要時能為他犧牲一命,希望為他擋劫數……」
「住口!不要再說了!」忍耐力幾乎已達極限,瀚天粗重的喘氣,半晌都平順不下來。「你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些?怎麼會……」
「我是誰不打緊,打緊的是火兒。」小販問道:「你……愛她嗎?」
「愛!」瀚天應得朗聲,表情卻淬然傷悲。「可在她生前,我竟然一聲都沒同她說過……是的,我愛她!」
「是不論死活的愛?也是不論她非人的愛嗎?」
「是的!不管她死、她活,我這一生就只有她這個妻子。她是不是人,我都已經實實在在愛上她了。」
像是對他快速、毫不遲疑的回答滿意了,小販這才徐徐的開口:「精怪者,需得修煉十粒元神丹方得成人形。青年也許不知道,他的妻子在成親之前,或是更早之前,就為了代他贖罪,以及平撫眾精怪對他的怒氣而主動送出其中九粒。那時殘疾姑娘決計想不到,在她蒙害之後,眾精怪會被她的遭遇和用心所感動,便把那些贈收下來的元神丹奉給了山神爺,求山神爺慈悲作法,好讓這殘疾姑娘重生於世……」
什麼?
「她在哪裡?」瀚天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伸臂一把抓住對方,恨不得用力的搖晃,神色又狂又熱的。「你……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倘若我說的都是假的,你會怎樣?」小販安然的反問。「倘若我說是因為少了一粒元神丹的緣故,殘疾姑娘現下不僅有些傻了,也不認得她原先的夫婿了,青年又會如何?」
「青年只要姑娘回來!不管她是傻了也罷,再少了一手一足也罷,不識得人了也罷,都會愛她如昔,將她捧在掌心細細呵護,一輩子都不離不棄!不離不棄——」瀚天大聲地宣告著,堅定不移地宣告著。
「此話當真?你敢誓言嗎?」小販又問。
二話不說,瀚天雙膝跪地磕頭,撞擊聲響清晰異常!
「皇天在上,弟子『哈德林斯』長子瀚天,方纔所言若有虛假,就罰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很好……」小販吟哦出聲,「去尋她吧!你倆最初在什麼地方碰面的,最終也該在那個地方會晤……」話聲愈尾端愈細小。
「你是說……」瀚天是聽見了,卻不放心地想要對方再說一遍,頭還沒抬,肩膀卻被人猛然重重一拍,他一嚇地轉過身子。
「大哥,你是怎麼著?好端端地跪在這路的中央做什麼?」青漠意欲拉起有些恍神的兄長。旁人全然沒瞧見那個賣飾品衣物的攤子,更不用說是那名小販,包括青漠在內,他們所瞧見的,只是瀚天不知什麼原因的跪在那兒,口中嘟嘟囔囔的在同誰說些什麼似的。
「我……」
你倆最初在什麼地方碰面的,最終也該在那個地方會晤……
瀚天猛然起身,他轉身就跑,誰在後頭叫喊都沒有用!
一路上,他心跳狂速,搶入馬廄後就近抓著一匹馬便翻身上去,往他同火兒最初碰面的地方狂奔去!
不多時,在杉木林前,他果真看見一道再熟悉不過、令他魂縈夢牽多時的女子身影……
***
青年終於帶走他的殘疾姑娘了。
面貌平凡的男人目送他們,許久都不曾挪眼。
他知道、也相信這對夫妻將會過得平安幸福,畢竟這一對夫妻擁有的可是眾精怪、和同樣被感動的山神爺的祝福啊!
「山神爺,咱們該走了吧?」身旁有聲音提醒。
「欸……」男人不捨的將視線收回來,笑一笑。「是該走了。」
終究,這樁心頭事是安下來了。
春風徐徐拂來,在在訴說著北大荒這塊土地上的傳奇,許是像爭奇鬥艷的花兒般成千上萬……下一回,又將是哪樁呢?